【春秋】昨夜星辰
阿英委屈地说,这是公司发的,不穿就不能工作。
二娃不信,就于第二天一道去了阿英工作的家政公司。经理和气地说,阿英穿这套工装是根据公司品牌发展的需要。再说,你到银行、电信那些企业看看,哪个女同志不是穿这样的裙子,这是城市,不是你们青什么坡来着?
二娃赶紧补充,叫青枫坡。
经理嘻嘻笑道,那你怎么不一辈子在青枫坡,跑来这里做啥?
二娃把脸一扭,无可如何。
经理就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并哈哈哈地笑道:“担心这么漂亮的凤凰飞掉,那赶快挣钱去,要不你养不起,别人争着养。”
阿英本想笑,但看着二娃苦着个脸似要哭,她本能地收住笑,并识趣地说:“我都是个黄脸婆,按照山里人的话讲是月月兔,送人都怕没人要了!”
经理和阿英都笑了,唯独二娃苦着脸走了。
二娃明事理,自那天以后他就不再把阿英和阿芳相提并论和放到一起痛骂。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他故意躺在沙发上偷偷地观察,发现阿英穿的裙子下面是锁口的,那条粉红色内裤绝对不会外露一丁点。
不过,二娃的自信随着阿英穿上这身工装而与日俱减,因为,从世俗的审美角度看阿英配上这身服饰可以或赛过很多影视明星,这个时代又太疯狂!
(四)
二娃试过十几个岗位的工作,但没有在一个岗位待上三天,或是他自己觉得吃不消主动离职,或是用工方万般找茬。
易迁到安置区后,二娃并未尝到“挪穷窝”的快乐,反而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每当八元钱吃碗米线肚子还叽叽叫时他就想到青枫坡那一片玉米或红薯。起初,他确实担心阿英穿上小短裙会给家庭带来变故,所以没心思找工作,甚至偷偷跟在阿英身后监视过几次。后来,当他袋子里的钱一天天少下去,眼看抽烟都成困难了,他才慌了神,以至于不看用工企业的招工条件就四处应聘,当然,少部分用工单位也存在骗取稳岗补助的问题,不论你工作得如何,他都有法子让你离岗。
就这样,二娃一直没有找到固定工作,当初的担心变为现实。
他耍横,毫不讲理地拦下安置区某部门一位女同志大吵其架。他吵架的理由,是他看到那位女的穿着一条招蜂引蝶的小短裙,似乎他也是蜂或蝶一类的同伙,见着小短裙不去嗅嗅是香或是臭就心痒痒。妈的!
这位女同志刚入职不久,性格有棱有角,才因某件事被分管副局长批评得体无完肤,她本想走出办公区透透气,没曾想就遇上这么一个瘟神。
她以为二娃耍流氓,没等他拉弓,她已放箭,连珠炮把二娃彻底炸懵。小短裙在水蛇腰上跳跃,二娃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想立刻钻入地缝缝,但水泥路面哪这么容易找半条缝。
按照规定,易迁户所在乡镇的干部是他们的娘家人,安置区各部门的干部是他们的婆家人。当然,就中国社会总体而言,娘家人肚量大,即便大吵大闹也容易和好,这是遗传基因使然。但是,婆家人则不同,只需鸡毛蒜皮的小事翻上一次脸,或许就终生成为冤大头,至少面和心不和或结下梁子。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位刚刚还受领导气的女同志顿时神采飞扬。但是,安置区里已经炸开了锅,围观起哄者人山人海,安置区某位领导听闻后从城里起就把汽车当火箭开,一路闯红灯——他要赶去灭火!至于交通违法那档事,只好等把火灭了再去研究,这也算是高风亮节吧!
此刻,安置区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看热闹的拼命起哄,几个二杆子巴不得有人再浇两桶汽油,这火不算大。当然,不乏一些男人想借机饱餐似地欣赏这个穿着小短裙的女同志,她的线条让一些人神魂颠倒,只是都惧怕家里的那位门神而不敢造次,更不敢像二娃这样大胆地把她拦下。
这位领导下车后两把将围观的人群拨开,当众把部下严肃地批评教育了一通,责令她写检查。
她嘴里叽叽咕咕:“你很,你是亲人的亲人,我向你学习,你怎么做我怎么做,你能把他们捧上天,我就把他们含进嘴里”。
妈哟,这与轰轰烈烈的时代精神相去甚远,更与媒体渲染的基调大相径庭,同事都为她捏把汗,却都有些愤愤不平——易迁户是爹,我爹是别人的爹,只要他们有事就是自己的爹马上咽气你也得先处理完他们的事,至于咱爹是否咽气那要看他的命!至少咱爹得理解儿子或女儿,谁叫你不当易迁户?
(五)
二娃自打吃了败仗,走路就不再敢东张西望,也无心管哪个穿小短裙,妈的,露个屁股就了不得,老子的屁股还不给她看呢!
但是,二娃的工作越来越难找,几家用工企业一听他说名字就马上谢客,没有什么原因。
就这样,他整天东游西晃,不是看别人下盘棋,就是聚在某个角落赌上一把。
阿英不知道二娃参赌,只是奇怪自己预备给三女儿上幼儿园的三千元钱怎么都找不到,她以为自己忙晕了,也没往心里去。
不错,这三千元钱被二娃拿去耍赌。
安置区某户人家俨然成为赌馆,男人赤膊、女人露腿,或蹲或站,把个客厅当成娱乐室,你三十他五十赌资有多有少,输赢只在一刹那。
二娃和阿芳挤在一起下注,阿芳的小短裙一扇一扇,把他弄得六神无主,连下三注都输了,阿芳却连赢三注。
二娃有点生气,就伸手拧了一把阿芳的大腿把子——细皮嫩肉滑溜溜的。
他的手还没从阿芳的腿把子上移开,阿芳已大喊抓流氓。
阿芳的几个表兄弟都在一旁赌钱,听到这叫声就扑了过来,不容分辨先把二娃打翻在地。
其他人赶忙劝解,担心把事闹大自己参赌也要受罚。就这样,在一群赌棍的调解下,二娃赔偿阿芳两千元,大家互不纠缠,也不准任何一方报警。这是安置区里群众自发处理最为及时的一起纠纷,但不应该鼓励和嘉奖,我们为他们感到脸红!
二娃把阿英积攒给三女儿的报名费败光,并受了些皮肉之苦而躲回家。
阿英下班后问二娃是否看到积攒给三女儿报名的钱放在哪里?
他把头夹在胯下,一言不发。
阿英似乎嗅到点什么味,但她还是翻这翻那找钱去,因为,幼儿园已通知她带孩子预报名了。
二娃没有钱,又找不到工作,他开始学坏,就动了当小偷的念头。
二娃不吱声,阿英又找不到那三千元钱,她心如刀绞。
第二天,当阿英正在湖畔佳园另一户业主家干活时,听到那家老太太说今天早上一名易迁安置区的男子因行窃被便衣抓了个正着。
阿英在心里骂,丢先人,政府花大力气把你们搬出来当贼?
做完这户业主家的活,阿英才去了庄劲家干活。
他和庄劲已经熟络起来,彼此间偶尔开个小玩笑,但都十分得体。慢慢地,阿英发现庄劲是位很有品味的男人,而且创业也比较成功。
今天,他进屋后就把在隔别栋做活时老太太说的话讲给庄劲听。
庄劲摇了摇头,表示不可理喻。
阿英气愤地说:“易迁户做贼,真的是丢大家的脸,该判死刑!”
庄劲向他噜了噜嘴,轻描淡写地说:“易迁几百里地,几万人挤在一起晒太阳,既无土地可种,又无稳定工作可做,这样的安置也太疯狂。”
阿英无言以对,但她既恨这个给易迁户们丢脸的人,又对庄劲的话感到分量十足,更主要的是二娃不就一直没有找到工作?
阿英是在安置区门卫处得到通知,说二娃在公交车上行窃被当场抓获,现已被刑事拘留。
她低着头走进电梯。
幼儿园催她带老三报名,但她没说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坐在沙发上,她感到十分无助。
大女儿放学后见妈妈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就主动去淘米做饭,这是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
晚上,当四个孩子围着她问爸爸去哪了?阿英就撒谎说他到外地找工作去了。
阿英肩膀上的担子不用说太重了,别的不讲,老大、老二上学去后,小幺儿就只能让老三带着,可老仨才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呀!
这样显然不行,可怎么办呢?
她一边做活一边焦虑,但总找不到个好的办法。
这天下班后,她进得家们,却发现家中坐着几个安置区的工作同志,其中一位女同志正在厨房炒菜,她感到很诧异。
这时,老三和小幺儿都添着棒棒糖向她跑来,嘴里哇啦哇啦地说着,她一句也没听清楚。
这时,一位领导模样的男同志站了起来自我介绍,并分别介绍了其他几位随行人员。
至此,阿英才弄清楚这是婆家人上门来给她提供帮助。
是的,雪中送炭,无论谁都会感动,何况这是些与自己毫无半点亲或戚关系的人。
阿英把头抵在膝盖上,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安置区有关部门收到公安机关交换的意见后,启动了帮扶计划,首先是把阿英的三女儿送到某幼儿园全托,大女和二女都协调在学校吃过晚饭才回家,至于那个带把的因为还不到托管年龄,托管有一定困难,需要继续商讨对策。
阿英向安置区的几位好心人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并发自肺腑地地说:“感谢党,感谢政府!”并表示,幺儿由她带着打工。
就这样,阿英每天带上幺儿前往固定的两户业主家做活。好在,这两户人都很和善,庄劲还特别给她的孩子准备了些吃的和喝的,另一户的老太太也把孙子玩的毛毛熊给她的孩子玩。当然,阿英对这两户人都守口如瓶,她无脸告诉他们自己的丈夫正在看守所等待法院判决。
年末,庄劲递给阿英的小幺儿一个红包,这孩子拿着就往嘴里送,阿英想退还都退还不了,只好红着脸看着庄劲。
庄劲也没多说什么,只说给孩子点压岁钱,你不要介意。
天气微寒,阿英穿着厚外套,身体的曲线被隐蔽,但她一激动胸口就一耸一耸的,弄得庄劲脸发烫心发慌。
除夕前一周,阿英收到了法院的刑事判决书,意味着三年内他们一家人不可能团聚了。
阿英躲在房间里暗自流泪,她怕被孩子们看到。
按照公司规定,春节前她还需去给湖畔佳园的两户业主各打扫一次卫生。
腊月二十四那天,天气突然转暖,一大早就见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银钩式的月亮还在天边守望,初升的太阳已经光芒万丈,冻疆的树枝纷纷抬头扭腰,还没完全枯死的小草抖擞起精神,几只喜鹊在小区的草坪上闲庭信步。
考虑到今天是传统的除尘日,阿英准备给庄劲家彻底打扫一下,这是除旧迎新的开始,穿着厚衣服不方便爬上蹿下擦窗户等,阿英就把那件短袖衫穿在里面,外面照例罩一件厚外套,准备工作时脱去外套,这样灵活些,反正已出太阳,不会冷。
阿英把小幺儿交待给三个孩子看着,因为他们都放假在家,就照例赶上最早那趟公交车赶往湖畔佳园。
庄劲照例在家处理资料,桌上的咖啡散发出一股醉人的香味,或许是看到太阳升起,他只穿了一件白底蓝格加绒衬衫,看上去挺帅气。
阿英进得屋与他打了个招呼,就把外套脱了放在沙发上开始工作。
她先收拾高处的灯、柜、窗户等,然后才依次抹低处的桌、椅等,她爬高蹿低,整整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感觉有点乏力,就准备倚在厨房边休息一会。
外面阳光灿烂,鸟雀叽喳,但毕竟是冬天,室内还是充满寒意。她做着事浑身都热乎,完全没有冷的感觉,甚至还出了些许牛毛汗。但是,当她歇息下来后,身体就明显感觉到冷,一不留神就打起了喷嚏,头还有些发胀,渐渐的似乎开始头晕。
她马上停止休息,想做着活身体就热乎了。
然而,任何生物逆大自然而行就必然遭受大自然无情的惩罚。
她拿拖把拖地,却发现拖把不听使唤,头昏眼花,好几次险些摔倒。
庄劲专心致致在电脑上处理资料,未曾发现异常。
她坚强地移动拖把,但身体明显承受不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庄劲下意识冲过去抱着她,托背的那只手恰巧按在她内衣的锁扣上,他感到周身火辣辣,身体那个敏感器官像拉满的弓一放手就弹了起来。
她的手臂冰凉,脸潮红。
他帮她套上外套,命令她坐在沙发上歇息,并给她拿了一堆感冒药,用两个杯子差替着翻水,让水冷得快些。
她头昏乏力,似乎还有些心慌。
他二话没说,就扶起她吃药。
他不是故意,但扶她时手总是碰着她的内衣锁扣或吊带,好在她现在昏晨晨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吃完药,就仰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立即抱了一床毯子盖在她身上,担心发热,他就把毯子往下拉了拉,好让她身体散热。
他笨手笨脚,毯子往下拉得太多,就决定往上提一下,不曾留意手触摸到“两座山峰”,他深感自责,立即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她或许睡着,什么反应也没有。
盖上毯子出了一身汗,她醒来后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但脖子明显沙哑了。
她挣扎着要去把没有做完的工作继续做完,但庄劲死活不让她逞能,硬是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沙发上坐着,并再给她服用了一回药。
她抱歉地给他打了个招呼,就拖着沉甸甸的脚步走了。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就睡到第二天。幸好,她家的大女和二女把其他两个孩子都喂饱,孩子们不曾挨饿。
(六)
除夕前两天,安置区有关部门的领导和同事带着大米、食用油等到阿英家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