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神工(小说)
1958年的时候,路庄已经初具规模。那时候,大桥公社关了许多右派,但关押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这些人很自由。有个古城文工团下来的右派,每天早晨会到路庄的后山上唱歌,她叫柳莫如。
我逐渐被她的歌声吸引,我觉得她的歌声里有人的一生。我常常热泪盈眶,有时候会找一段木头,兴之所至地随意挥砍。这时候我觉得路今白的话很有道理,木头真的是有灵魂的。我觉得我越来越了解她,甚至已经爱上了她。
我在朝霞满天的时候,循声冲到山顶,我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女性,她有着柔和的面貌,和无比深情的目光。我送给她砍出来的木头,语无伦次地向她表白。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我说,我原以为这辈子只会爱芳芳一个人,但现在听了你的歌声,才知道什么是爱。真正的爱是心心相印,和年龄无关。
柳莫如慈爱地看着我。她说,傻后生,你只是太孤独了,其实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孤独的,你要学会与孤独共存。至于你砍的这段木头,我完全看不懂它的含义。看这形状,你原本可以用它来做椅子腿的,但是现在只能烧柴了。
我顿时羞愧难当。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物品的灵魂,建立在它的使用价值上。比如一把椅子,它的灵魂就在于舒适,牢固,而不是其它杂七杂八的各种感觉。
那一天,我突然很想砸烂那块匾。
师兄弟们给我的“神工”匾额一直悬挂在堂屋正中,它躲过了“破四旧”,躲过了文化大革命,也躲过了红卫兵。它经受住了岁月的洗礼,一直完好地保存到现在。不出意外的话,在我死后,它会出现在我的棺材中。
五
我已经很老了。
路庄现在非常繁荣,近些年出了几位名人,他们要么有权,要么有钱,把路庄建设得焕然一新。村道由最初的泥泞小道变成沙石路,又变成水泥路,现在则是柏油路,来往的汽车毫无颠簸之感。
我喝了一点酒,微醺着走在阳光明媚的村道上,生机盎然的田野在两侧切换着各种颜色,光怪陆离。遇到的所有人都微笑着向我打招呼,他们的脸变化莫测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可能曾经无比繁荣。上下五千年里的无数伟人们,或者在这里战斗,或者在这里疾呼,或者在这里步入辉煌,或者在这里走到生命的终点。所有的繁荣都是暂时的,在岁月的长河中,再伟大的个人也会凐灭无踪。
人老了容易失去目标,好像存在的意义就是等死。许多比我年轻得多的老人,经常靠在墙角晒太阳,用黯淡的眼神来摄取这个尘世留下的最后回忆。我从来不屑与他们为伍,我宁愿孤独着。
我突然有了想做的事情,并且是非常紧迫、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赶紧回家,取出伴随了我大半个人生的斧头,敲碎那写着“神工”二字的匾额,决不让它们进入我的坟墓。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