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昨夜“梨花”带雨(散文)
“新冠”病毒虽然眷恋着神州,在虎年的正月里仍不肯离去,但春,却如约而至,大地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清早起来,“吱呀”一声,中堂的两扇木门缓缓地打开,眼前的景象惊艳了眼——原来,昨夜又是“梨花”漫天飞舞,青山、田野、房屋都罩上了白纱帐,伴着迷蒙的寒雨,小山村更加宁静了。
远处木房子和小洋楼的屋顶上已经铺满了一层洁白的“梨花”,在黛绿的山坡中更加显眼,棵棵树枝头也有微微的白,叶子有点泛黄的楠竹林,根根低头、根根弯腰……天空灰蒙蒙的。
站在屋前的禾堂坪上,一眼望去,左右交错的山峦,众星拱月般造就的S形山湾蜿蜒,山湾里的稻田或月牙弯弯,或牛角叠叠,或方正夹杂,或如绕转山脚的腰带……直到远处的模糊山头,消失不见。如今,除了山坡上的梯畲偶尔露出一些翡翠绿之外,垅间的稻田仅剩枯黄,已然毫无生机。几丘蓄满水的冬水田清澈见底,水里的黄泥在山湾里格外扎眼,水田里再也看不到童年时光鸭子戏水的情景,也许,那都将成为过往美好的回忆!
屋前,水泥禾堂坪上,盖上了一层洁白的“薄纱”,灰暗的天空依然淅淅沥沥飘落亿万朵“梨花”,荡悠悠地轻轻着地,那么轻柔。屋檐上,时不时滴下的水滴,如音符,交替着迅速坠落,把“薄纱”扎出一排整齐的针眼。只有两檐相交处,往下的水滴已经连成了细线。这如梨花一样的雪,混合着冰冷的蒙蒙细雨,似羞涩的少女,文静而又柔美!
禾堂坪外,斜坡下,一棵标志性的香椿树足有20多米高,树干粗壮,直径大约70公分,漆黑的主干布满鳞片,如战士的铠甲,沟沟壑壑,在冰冷的细雨中写满沧桑,留下岁月的痕迹。从下往上,琥珀色的晶体,似香椿树伤口流下的“血泪”,残留在上。裸露着如老农的手一样的枝丫,怒张伸展。枝头上悬挂着的几串“铃铛”纹丝未动,未闻声响。
树下依偎着小鸟依人一般的奈李树儿,正害羞着,不敢着一身新绿在春天里充当“出头鸟”,凄凄然,有些夫唱妇随的味道。
香椿树的右边,灶屋外的禾堂坪尾端外是一片桔柚园,墨绿色的叶子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犹如梨花般的细碎雪花落下,依附其上,叶片朝上的绿变得更淡。树梢上的橙色小灯笼,在刺眼的白中,冰冷的绿里,星星点点,虽然给人惊喜,但却让人心寒。以前,为了尽快脱贫致富,大伙干劲十足,毁掉整坡整坡的茶油树,开垦一坡一坡的梯畲,种上柑橘树。谁料到,如今却只能成为冬天里别样的风景。柑橘是“丰收”了,可老百姓没有了喜悦。连农药、化肥钱都兑换不了的柑橘,如今依然挂在枝头,剩下的只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是啊,如果花钱请人摘回家,结果还要倒贴钱进去,谁愿?往日的金疙瘩,如今却成了老百姓心里沉重的负担,伤心的痛!
过年回家,哪里也不想去,整天猫冬在家里。或者坐在火箱中看看电视,或者与母亲聊聊家常,听听她老人家的“唠叨”,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去想,倒也逍遥自在。
其实,年前已经下过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有十几厘米厚,到处都是银白,大雪覆盖的印象一直残留于脑海里,年后下不下雪,我都无所谓。可谁曾想,雪还是来了,虽然小了点,却为新年开了一个好头。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更加孤独了,这,我是知道的!
每次回家,看到母亲满头的银丝短发,爬满深深皱纹的脸和那乐开了花,微微上翘的干瘪嘴唇,着一身陈旧的衣裳,蹒跚着行走,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是节俭惯了的。我们给她买的新衣服,她总是舍不得穿,整齐叠好放在衣柜里,直到身上的衣服破烂到实在无法再穿时,才拿出来,还在赶场的日子里去安江镇的街上“炫耀”一番,哎,无语啊!
母亲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我完全可以想象:白天,孤单的身影奔忙于田间地头,累了,休息时,可以到关系密切一点的邻里家中拉拉家常。可是,吃过晚饭后,夜深人静呢,只能一个人寂寞地盯着电视屏幕,痴痴地发着呆,我无法想象母亲那时候的心情。
母亲看电视,永远是我们回家时帮她调好的那一个台。因为没有上过学,怕把电视调坏,即使是我们反复地告诉她怎么用遥控器,她依然害怕弄坏电视机,弄得我和哥哥没辙,只能听之任之。
她老人家时时刻刻盼望着儿孙们回家,期望合家欢笑的日子。可事实哪能如她所愿,大哥每年还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几千里之外的农场打工,他除了和我一起供养母亲外,还要供孩子读书。而我,在外工作,回家的日子就如冬天里的雪,总是寥寥,屈指可数。我也想把母亲接到身边孝敬,我和妻子多次劝她到我的身边来,让她安度晚年,可她不肯,总是很犟,依然一个人在老家过着自己的日子。每当我劝她来黔城时,她总是用自己的理由来搪塞我,说:“到你那里去,家里的田和畲就不要了,就荒着?还有那些我栽的果树也不管了?……”还说:“我到你那里去做么果(干什么),你那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上班去了,秀红开店去了,勇杰读书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像个勺(傻)子一样,莫(不)自在,我莫去!我在家里还自在一点,想做了,就到田里去,到畲里去,栽栽菜;每年栽一些油菜,可以打油;种一些苞谷,可以喂一些鸡生鸡蛋,还自由些……到时候你回家时,我可以给你拿一些油,拿点乡(土)鸡蛋,那比你在超市里买的好多了,莫好啰!”
想想母亲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可随着母亲年纪的越来越大,身体肯定不如以前,万一有个跌跌撞撞受伤了,或者有个病痛什么的,怎么办?悬着的心始终悬着,母亲的犟依然犟着,生活就是这样的无奈!
屋外梨花般的雪还在下着,吃完早饭,叫上母亲,到大哥房里的火箱里烤火,依着母亲的心愿,调好她百看不厌的《刘三姐》和《西游记》《牛郎织女》等她熟知的电影和电视剧,母亲边看边说着刘三姐如何如何会唱歌,孙悟空如何如何厉害,如何打妖怪,时而赞叹,时而惋惜……而我,却只能在恰当的空隙里接腔附和。
看到母亲能够开心,我心里甚是欣慰。此时,我多么的希望雪就一直这样下着,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只要一直延续着,那样我就可以在家多陪陪她老人家,就像这漫天飞舞的“梨花”,飘落,只是为了拥抱大地,拥抱山川,拥抱这天底下的一切生灵!
梨花般的雪还在下,屋里暖暖的,心里暖暖的,母亲的脸上也是暖暖的,这个正月真好!
(2022年2月15日于黔阳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