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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花小往事(散文)
一些女孩凑在一块儿边蹦叉边聊天,希呼希呼哈气暖手指头;一些拽着羽毛球拍左顾右盼;一些行云流水踢她的毽子、翻她的胶线、抓她的“嘴儿”(音,一种把小物件放在手背抛起反手抓取的游戏);一些一只腿反勾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子边跳边转边嘻嘻哈哈笑不停,说不停;一些把橡皮筋拉得很低,边唱边轻车熟路翻挽花式。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男孩可不像女孩,他们没有那种仅凭感觉就能得心应手驾驭游戏的能力。一些男孩神神叨叨在雾中穿来穿去;一些蹦来跳去乱挥乱舞非得要捣出一片亮堂堂的天地;一些漫不经心挤在一块儿打打闹闹;一些蜷缩在人堆后悔没裹上铺盖被褥;一些虎头虎脑的愣头青,薄衣单衫鼻涕不住淌,像钻木取火猛搓手心,希呼希呼说自己不冷,还热和得很着呢。
晒坝上哪儿哪儿是雾,哪儿哪儿都冷,哪儿哪儿都看不通透。形形状状的雾在眼前翻腾、漂移、交替,一些像云团一样慢慢悠悠从眼前飘过去,一些紧随其后替代它又被别的代替;一些像一张薄薄的灰纱忽高忽低飘忽不定;一些像被什么拽上风风火火飞了过去;一些像包子铺刚揭开蒸盖时的水蒸汽。有些方向只有当人突然穿出雾幔出现在很近的距离,才看得见一个从样子上分辨得清公母的影子。
敲沙罐儿了啰,弹敲菠萝啰,平安无事啰,哈哈哈哈……
男孩在扯淡游戏方面的灵性,也是女孩所望尘莫及的,只要想玩粘啥他都能玩出让人匪夷所思的花样来。
一个个捣蛋鬼悄悄冥冥躲在雾中,听到动静蹑手蹑脚摸过去,冷不丁敲一下便逃之夭夭,换个地方冷不丁敲一下又换个地方,敲来敲去最终演变成为一场声势不容小觑的“打老鼠”。我打,我躲,我再打,我再躲,我打打打,打打打!好家伙,被人敲得狗急跳墙急眼了。
快来呀,快来呀,这边有“令杯儿”(菜叶缝的冰块),有人钻进菜地找出了核武器。花小的兔崽子们都懂,令杯儿专为黑暗而生,一个二个缩起脖子东躲西藏。哎哟,哎哟……哈哈哈哈……那不是光光的声音吗?
军大衣光光同学,岂能放弃一展身手的好时机,别说有雾,扯根毛他都能将它变出手握几根金箍棒的孙猴子。大头皮鞋跑起来咚咚作响,灌猪颈项他最在行!
光光个子显高,头顶一窝乱草,长了一双独一无二的“单缝眼”,眼角很难少得了眼屎,任何时候看见他都像刚从山顶洞钻出来似的。
光光上课不听讲,听讲的不是他光光,他态度毫不含糊,上课只管埋头呼呼大睡,作业什么的和把扯不上边。
光光无疑是每个老师最初都相中“以儆效尤”的活靶子,但他们小瞧了这位他们自认为随随便便即可玩弄于鼓掌的单逢眼。无论老师如何骂他、体罚他,他从不反抗但也休想他会妥协,那副山顶洞人的眉眼,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笑开了花。
凡找过光光麻烦的统统以失败告终,无可奈何松开那张比城墙倒拐还厚的花脸皮,唉唉唉……你说气不气人,你说这个“瘟桑”有没得法变……感觉再揪住光光不放,他们一个二个全都得疯掉。
不想听你啰嗦,光光和章章、生生、辉辉几个光屁股长大的伙伴,上学途中直奔生药厂围墙边矮竹林烤火、烤红苕、掏鸟窝、煮筒筒饭、翻围墙偷奶牛。有光光一路老师索性连那几位也懒得请家长了,请了也不来来了也白来,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铛铛铛铛铛……
第二节课间休息雾气比先前要稀薄一些,至少看得清“斗鸡”,来来来,伙计们,开干!
冬日里手冻脚僵,最实在、最好玩的游戏非斗鸡莫属。斗鸡也是冬天我最喜欢的活动。
同学斗鸡通常以班为单位,跨区域作战也时有发生,花小那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怕过谁?
花小的鸡王非降班大王某某莫属,究竟读过几次五年级不得而知,问也白问,知道的担心被请吃鸡米花儿秘而不宣,反正看样子对雄踞花小霸主地位他称心如意。鸡界的造诣早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随随便便一拐,即可生生挑飞任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抱鸡婆。
鸡王身高估摸不下一米七,虎背熊腰,站晒坝上妥妥一成年壮汉。一群身高一米五体重不过五六十斤的小秧鸡,要和他单打独斗纯属飞蛾扑火。
单挑不过某某,这帮眼珠子一转一个鬼点子的小子有的是办法,搞群狼战术死缠烂打拖死他!一群人乌央乌央直扑目标,一些拽膀子,一些抱腰杆,一些掰鸡头,一些蒙眼睛,一些扯耳朵,能想得出的套路风驶尽帆,纵有天大本事即便是景阳冈那位武英雄也定把你拉下马!哪里是斗鸡根本就一群鬣狗围着要掏肛!哈哈哈哈……一群大获全胜的小子,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摞在一起笑出了鼻涕,观者前仰后合鼻泗横流。我投降,我投降。认不认输?认了认了。
腊月中,花小俨然换了一副模样,就连那帮成天踢天弄井的孙猴子,也金盆洗手性情大变,终日眉花眼笑钻人堆里谈过年,念过年,盼过年。
红萝卜,抿抿甜,
看到看到要过年,
娃儿要吃肉,
老汉儿没得钱,
只买了二两干干饭,
吃又吃不饱,
睡又睡不着,
娃儿饿到莫奈何。
日历扯了一篇又一篇,美梦做过一场又一场,掰着指头算过一回又一回,始终巴望不到一点年的影子。年啊,你在哪里?
…………
过年了!过年了!盼得人眼穿肠断的年终于来到了!
心花怒放随父母、兄长,走东窜西才没两天,印象中年明明才刚刚开始,就又得抽时间连更晓夜赶作业备开学了。这年,它是着急要飞哪里去过年吗?
年总是这样,让人念让人盼让人憾,年复一年居然就没过过一次十全十美的年!
来吧,孩子们,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兴风作浪了!哦,不,如饥似渴要赶在三月一号前成风化人了!花小欢迎大家伙儿,宝宝们!
母亲在窑坝子保管室担任保管员,兼晒收组负责人、妇女队长。
课间我常常常窜去保管室,趁她专心致志敲算盘,偷偷钻进最里一间黑灯瞎火的储存室偷胡豆、豌豆、麦子种子吃。一次翻箱倒柜居然在一只角落里,摸出一个不知哪年遗落的蜜橘。
这只蜜橘鸡蛋大小,通体黢黑,又干又瘪像一个木乃伊,没曾想滋味却绝了,一点不输花小门外任意一种零食。可惜在保管室钻来钻去七八年只找到过这一个,红苕和种子到是吃得撑肠拄腹。
花小门外敢来自寻烦恼的零食摊不多,但总不乏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臆想家,打算在破衣烂衫小乡巴佬荷包头撞撞运气。
这帮专挑人软肋下手的贩子,在保管室面向花小的一堵侧墙下摆摊设点,经营号称全天下最最“相因”(便宜)的爆米花、麻糖、大头菜、炒货之类的“镍币零食”。琳琅满目的小食品让人欲罢不能。
馋虫钻到嗓子眼儿,课间休息我便会窜去找母亲讨要镍币。次次抱着盼五得二最少有一的心思冲进去,回回被残酷无情的现实当头一击。
唉,我可爱的母亲她一点不知怜香惜玉,任凭在地上撒泼打滚死告活央,她只管埋头噼里啪啦哗啦算盘。你就拿出一分,你就从生产队公账借支一分,让我买半杯爆米花过过嘴瘾,就真能影响家里本就捉襟见肘的穷日子吗?就宁可让我眼泪、鼻涕要滴要滴伤心欲绝。要一分钱难于上青天!
其实又怎么能怨母亲呢,她每每被逼无奈翻开那只裂开几道口子,天安门图案蓝色塑料钱包时,十之八九近乎空空如也!我本充满阳光的幼小心灵,在窑坝子被一枚枚充满铜臭的小镍币,过早地击得千疮百孔,我恨透了它们!
来吧,三小门前那帮连鸡脚杆上,也打算刮下一勺油来的法西斯们,拿上你们资产阶级的臭爆米儿丧心病狂折磨我吧!
上放学路上的趣味一点不输小学。晴天我专挑夏二哥门前一条果园小路走,可以边走边玩弹弓、火药枪、纸飞机,到哑巴堰放纸船、打水漂、打水枪、和古灵精怪的“大郎”(一种蜻蜓)玩一盘猫捉老鼠的游戏、遇上奄奄一息顺近水游弋的大鱼吃一盘“夜草”、五黄六月神鬼不知玩一番狗刨。罢了,罢了,倘使那些人玩腻歪了小猫全不足道哉,逢季节小路边实打实的吃食可真不少,红苕、苹果、豌豆、胡豆、番茄、黄瓜、茄子、莴笋、红海椒、油菜苔,还有一棵物以稀为贵的“花红”(苹果一种),就在小路与望天家猪圈后墙之间。
雨天放学路过社员江正洲前辈家出入口(与通往二哥门前果园小路出入口相对),我便顺小路摸去苹果园角落上一块秧田捉泥鳅。翻过马路的雨水源源不断冲刷秧田角落,形成一个一米见方的水坑,里面藏有大大小小的泥鳅、鱼儿,取他们犹如探囊取物。一些逆流而上的泥鳅正处于冲沟半道,脱掉凉鞋摸下秧田手到擒来。
每年立春刚过,窑坝子那片秧田便率先拉开新一轮春耕秋收序幕,同学小妹儿父亲操牛犁田。听到风声课间休息随同学一路小跑赶过去,跟在耕牛后面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捡到泥鳅、黄鳝。直到秋收这片秧田--抠泥鳅、捉黄鳝、钓黄鳝、照黄鳝、打麻雀、兜大郎--好戏连连异彩纷呈。
唉,我可爱的家乡,为什么总能找得出如此之多,让人流连忘返的趣味来。多想就这样一直待在花小,一直与这片土地耳鬓厮磨长相厮守。
五年级毕业,成绩勉强达到普中分数线,母亲没有丝毫责备,让我返校重读一年,没曾想,重读竟然变成了初一!让人入坠云端的初一,除数学老师换成老抠青春痘的刘忠信老师,其他原封不动。云里雾里读了几月戴帽班半途而废,我又被安插进了五年级一班。毕业考试依旧没能创造奇迹,母亲不得不舍弃执念,我依依不舍告别花小,去了铁路边一所充斥着流言蜚语的工农兵中学。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我独自站在板书成绩单前,淅沥沥的细雨顺着头发、脸颊许许浸淫,两行咸咸的泪水夺眶而出,流到鼻沟,滑到下巴,滴在地上。我舍不得情深潭水的花小,舍不得玉汝于成的恩师,舍不得飞扬跳脱如手如足那帮“费头子”,更不愿与舐犊情深的母亲分开,我心有千千结,无人能解,就让它随雨而下吧,就让它随风而去吧,我要让雨水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将它洗刷,将它淹没,将它暂时封存进这片我忠贞不渝的土地。
20220116于成都,李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