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烟火】桃花朵朵开(小说)
村长终于来了。只见村长揉了揉通红的眼,打着哈欠进了屋,看了看几人说,都说说吧,凭什么要人家领导蹲点联系你们?回头村上再开会议下,一个一个来啊。
老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村长家门的,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给村长说道的,只记得村长让一个说完就走一个。刘根是头一个,当时鼻一把泪一把地说着自己的难处,还把腰带解开来,那醒目的伤疤如村口老槐树的皮一样,就连村长都瞪大了眼。刘根走后村长让老马说,可老马连看都不敢看村长,净低头絮叨着以前的事,还没等说到正事时村长就摆手说他知道了,还有庆诚俩呢。
回到家时老伴已经睡着了,一侧的被褥也铺好了,老马叹了口气挪进了被窝,老伴的鼾声若隐若现,老马就这样呆呆地地瞪着透出淡淡月色的窗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太阳照常升了起来,老马无视老伴疑惑的眼神就去了村外地里,整个晌午都在同满地的土疙瘩较着劲,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头的彷徨。
直到太阳挂在头顶正上方时,老马才扛着锄头走了回来。等刚进门时,只见庆诚在院内不停地转来转去,偶尔间往门口瞅着,一见他回来,就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老马忙朝后退一步,说庆诚啊,你要干啥儿?你这是干啥儿?
老伴闻声从灶房探了探头,又赶忙缩了回去。
庆诚说,叔,马叔,你把蹲点的事让给我吧,我真的需要这个机会啊。
老马一时间呆住了,头有些发晕,说蹲什么点,我咋这迷糊?
庆诚说我都打听到了,今早上村长开会定的,这回蹲点定的是马叔你家,下午就要给镇上报呢。
老马本要扶起庆诚的手停在了半空,喉咙有点干痒,盯着地上的庆诚不说话。
庆诚便朝老马磕了一个头,说,马叔,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在单位已经五年了,一直转不了正,说了好几个姑娘都吹了,人家都嫌我的身份不对,不是正式的。我家就我一个,还指望着我续香火呢。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领导来了肯定得问我家里有啥困难事,我对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把你家的事先给解决了好不好?
老马的手晃了晃,没有说话,庆诚就还是跪着。
两人就这么僵着,庆诚又说,叔,我要不先把你的难处说出来,不把你家的事解决了,我庆诚就是马叔你的重孙子。
老马扭头看了看向躺在炕上儿子的那间房,说下午还要去买药呢,你先起来吧。
庆诚迟疑了下,就又向老马柱子连磕了三个响头才起来了。
老马揉了揉脸颊,疑惑了半天,还是老伴将他推了推才缓过神来。咋个样子,是不是成了?老伴急切中夹着兴奋,边将刚烙好的油饼递到老马手中。
娘们家家的凑个啥热闹,懂得个啥,老马甩出一句,接过油饼,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烟就出了门。
巷道中吹过一阵凉爽爽的风,混合着远处田里麦苗的青气和村外桃园的淡香一下迎面飘过来,老马长长地闻了一口手中的油饼味,身上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又到了午饭的时间,巷口空地上重新坐满了人,人们边吃着饭,边嗡嗡地讨论着,只是说话声没有往常的大了。老马侧头瞥了一眼,拿着油饼径直走了过去。
迎面碰上村里干部,只见那干部趋赶了过来,说老马呀,你可奔着前程了,以后有啥好事可千万别忘了我呀。老马从右边兜里抱掏出烟散了过去,笑着说哈子前程呀,我咋就不知道呢。那人接过烟又说,瞧老马你这话说的,上面领导蹲点你家,难道还要我说这是多好的美事嘛。
老马就只笑不说了。
应付完干部,老马又向一边吃饭的人群走去。众人都埋着头自顾自地扒着碗里的饭,刘根、拴囤也一团和气地和众人一起或蹲或坐着,好像昨晚为蹲点相争相讥没有发生过一样,唯独却不见庆诚。老马边走边一根接一根地朝人们递着烟,人家不接了他便朝人家的嘴里塞,就这样右边兜掏完了就掏左边兜,今天他两个兜里装的都是一样的烟。众人接过烟,吃完的就叼着吸了开来,没吃完的就夹在耳上,然后纷纷自觉地给老马让出道来,让他坐在了饭场的最高处。
待众人散场离去时,老马才堪堪回到了家,老伴已铺好被褥独自先睡了。老马躲在自个被窝,翻来覆去睡不着,随后推了推一旁的老伴,只听的对面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那晚,老马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十岁,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听不进劝的小伙子。
第二天一大早,门口就有汽车不住地鸣响着。老马刚打开门,就见一人卷着风似的挤了进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前两年离开的儿媳回来了。
只见她拎着大包小袋,对着老马亲切地说,爸,我回来了,回来了。这几年我在外面一直想宝儿和她爸,还有你和妈,都梦了好几回你们呢。又说我都想好了,咱家的日子再苦,那也总会熬出个头的,这次再怎么我也不走了,专门照顾你和宝儿爸,我还给宝儿买了学习资料呢。说着又往宝儿爸房里跑去,又是一阵子的哭嚎声,惹得老马的老伴儿也抹起了眼,一个劲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下子家可团圆了。
日头升了又落,落了又升,满树的桃花都开圆了,村口老槐树上也长了新叶,终于到了上面领导来村的日子了。这天,村里众人尾随着村长,在村口广场列队等候着,前面,是老马和村长并排着一起。
巷道两侧墙壁上刷上的标语图案已重新请人刷过,树木都统一刷白套红,地面也打扫的清洁如新,连一片树叶都不曾见到,不知是谁还特意洒了些水,村部喇叭中不住地播着欢快的乐曲。村里是许多年月都没有这样的喜庆繁闹了,就连前不久村长给儿子结婚时都不曾这样的热闹张扬过,排场过,可今儿的老马竟获着了这份热闹排场和张扬。他心满意足地同众人朝村口梁上眺望着,盼望着。
领导终于来了,是在一众汽车的簇拥中缓缓驶进村的。车刚一停住,随同的人呼啦一下就围在车周围,旁边拿着照相机的人不停地跑前跑后,“咔嚓”声络绎不绝,闪光灯照得老马眼前一阵眩晕,他想凑前去看看领导什么样,可怎么也挤不进去,转头一看,就连村长也被远远地隔在了人群之外。
如同初春的风一样,领导来了又走了,只留下村部门口半人高的塑料牌,上面贴着一张照片,又配着几行说大不大的字。
村头的桃花,开的正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