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报告(短篇小说)
沈文丛看到薛顺之也引经据典予以防守,不愿轻易地认输,又说出了未经熟虑的“引以为傲”这四个字,又给他送来了进行第二个回合痛击的炮弹:“老薛,销售下跌了30%,还要说引以为傲,你没听说,满招损,谦受益吗。当代伟人也讲过,骄傲使人落后,谦虚使人进步。不好意思,在这里纠正你一下,应用引以为戒。”这时会议室里,有人像是在看一场搞笑的相声,发出些许笑声。明显占据上风的沈文丛,觉得话语讲得太过犀利,就又回到主题上来:“老薛,就算工作总结报告,也是不会让总结经验教训缺席的。”
先是误入“工作总结报告”歧途,后又错进“引以为傲”的用词不妥,被沈文丛连击两记重拳的薛顺之,最后拿出了杀手锏:“老沈,就拿我们的市委机关报来说,为什么正面报道要占95%以上,我发表的鼓舞人心的报道,起码要比你的杂谈评论多一倍,就充分说明问题了嘛。”
薛顺之用他坚持正面报道的文章,多于沈文丛杂谈评论来予以反制,有了一种事实胜于雄辩反败为胜的感觉,但也说明他已快黔驴技穷了,必须乘胜追击:“老薛,我要提醒一点,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公开的正面报道,只能说明,这是机关报要注重與论导向的职能;而不公开的内部参考,才是最为引起领导关注的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出现问题的调研报告,其实是以解决问题为主要导向的。”
讲完两种不同文体的功能后,沈文丛也开玩笑地反击薛顺之鼓舞人心报道比他杂谈评论多的显摆:“再说,老薛,你发表在机关报上赞美的文章是比我多,能解决存在的问题吗?你的文风谁不知道,就是报喜不报忧。你曾经报道过的企业,吹得天花乱坠,不也有好几家,并未如你吹的那样,最后不也倒闭了吗。”
这一番调侃,引得会场里一阵哄堂大笑,使原来你一刀来我一枪,有点紧张的气氛和缓了下来。这时坐在椭圆形会议桌北面,正对着潘慎的戴得法,放下手中的杯子,将燃着的烟头往烟缸里一摁又辗了一下,十分郑重地站了起来,发挥其“和稀泥”的深奥功力:“老薛和老沈,二位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作家,从公开报道和非公开的内参,两个不同角度看待报告的撰写,都很有见地。我们的会刊则是介于机关报和内参之间的非正式出版物,具有鼓舞人心和探究问题的混合功能,读者群主要是领导和企业家,所以,依我之见,还是潘会长说得对,既要肯定成绩,也要指出不足,最后提出扭衰为兴的政策措施。”
潘慎听了,觉得“和稀泥”的“中庸主义”代表戴得法,折衷得蛮有道理,便问:“哪一位来撰写?”此话一出,会场又陷入寂静的冷场。他知道这些讨论时夸夸其谈的家伙,谁都不会主动来认领这项任务,不是说手上还有篇约稿没写好,就是讲最近应邀要到一个高端论坛上去演讲,每次讨论工作,无非是来彰显各自的满腹经纶和雄才大略,以巩固和强化各自在这种场合的话语地位和影响力,并认为他们就是理所当然的教师爷和评论家。最后,他宣布:“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大家如有更好的想法,下周开会再议,请杨教授留步,散会。”
潘慎请杨秋实到他的办公室:“杨教授,你是今天会场里,唯一专业研究经济的专家,和那两位作家不一样。耍嘴皮子是他们拿手好戏,吉书记要求报告要有深度,找出产业走衰的真正原因,并要具有令人信服的指导价值。你看,最后没人能接、也不敢接撰写报告的这支笔。平时协会里的会议报道和工作花絮之类的小事,也不好意思麻烦你,但这个调研报告还想劳驾你动动笔。”
其实杨秋实心里早有准备,既然潘慎开了口,他就顺便接了过来:“潘会长,今天听了讨论会大家的发言,基本了解了大家的意图,写法上会与论文的形式有所区别,尽量简洁通俗,争取写出点书记要求的指导价值来。”
“那好,那好,庄副市长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你的水平很高,说你是长江学者,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杨秋实答应的事,从来不敷衍了事。当晚就设计了针对消费链、加工链、材料供应链、道路交通管理、行业产能规模等,涉及人们的不同出行需求、价格与品质的牵制关联、配套件固化对创新的影响、产业标准滞后、产业生命周期的不同采样调查样本,发给了已当上短板咨询调查公司老总的博士生裘根底,并要求他每种报告的有效样本,不得少于500份,人数紧张可动员商学院学生参与。
裘根底对恩师的吩咐,一点不敢怠慢,第二天,便到商学院联系组织起100人的调查队伍,并对调查的方法进行了培训,很快将这支队伍推向社会调查第一线。不到10天时间,样本收齐后,进行去伪存真,对有效样本进行统计分析,一下子搞了2万多字的汇总报告,交到杨秋实手上。
杨秋实看了几遍后,觉得许多资料不详实,可能是学生的调查可得性不足,于是,他又花了将近20天时间,走访了30多家企业、20多家门店、电动自行车协会和交通等相关部门。第一稿就写了15000多字,像篇学术论文,如果登上会刊,至少要占去杂志的三分之一页面,再说学究气太浓,一般人不会去读。为了满足大众快餐式阅读习惯,先进行删改瘦身,一看仍有8000多字,打电话问了执行主编:“老王,会刊最长的文章允许多长篇幅?”王主编说:“最长不能超过5000字,长了没人看,起不到传播效果。”这“传播效果”四个字,倒是杨秋实十分认同的观点,写得再好,如果没人看,就变成了谁写谁看的孤芳自赏了,就失去了写此报告的重要意义。
于是,杨秋实又在“传播效果”上动脑筋,对每个字含有的信息量进行了提纯浓缩,对生涩的学术语言进行了通俗化改造,想到讨论会上大家都称此为“报告”,便又将标题定为《对我市电动自行车产业初现衰象的调查报告》。反复看了几遍后,觉得“输不起的大产业”“初现衰象引警觉……等十一个小标题,完全符合吉书记提出的高标准要求,就把稿件交给潘慎会长,再复印了20份,召集那些专家讨论把关。
赞美派作家薛顺之,一看到封面大标题,便提出这个“衰”字不能用;反思派作家沈文丛,看到文中第一个小标题,就指出那个“输”字用不得;整个审稿会,这帮具有一目百行天赋的专家们,你一言,我一语,象是一个专门针对标题的围攻战,杨秋实也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大家提的标题中的措辞问题,我再来推敲推敲,有关具体内容,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问题?”这一反问,倒是这些专家们没有考虑,其实他们也不具备鉴别此文高下优劣的能力,可是,这些专家们创造价值的能力虽然不足,批判的劲头却绰绰有余,根本没有看完全文的专家们一个个说话开始吞吞吐吐:“具体地说内容嘛,就是有点那个…”这句“那个”含意不清,更和具体沾不上边。如果潘慎说句“不错”,这句“那个”,也就不“那个”了,甚至会把这篇报告说得好上天去。由于潘慎对“那个”的褒贬拿揑不准,怕因此文引出无端的麻烦,于是,在几位专家的“那个”声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稀里糊涂地把这篇杨秋实花了真功夫的稿件给“毙”了。
在企业家协会否定了的调研报告,却被工商局拿去向上交差,并获得市委吉书记的肯定和赞赏后,一位专家嘴里的“那个”,变成了“那个报告,是杨大教授付出心血的”;另一位专家曾经说过的“那个”,也不再含糊不清,让人捉摸不透,经他的巧舌一转,变为了“那个报告不是谁都能写得这么让人醍醐灌顶的”。还有一位看到传真纸上署有“工商行政管理局杨秋实”的笔杆子,愤愤不平地说:“这不是给工商局捡了个大便宜吗,不行!这篇报告的撰稿人,现在我协会当顾问,而且我们也是向他提供了不少参考资料的,这个功劳不能让工商局独占!”
为了平衡政治利益,在吉书记肯定的基础上,报告全文他们也不敢再随意改动,潘慎只是在报告的开头,加上了“在市委吉书记的正确领导和英明指导下……”这个他每次向领导汇报工作时始终忘不了的口头禅,并通过“和稀泥”戴得法去与工商局协商,最后在报告结尾的落款处,用括号注明:本文由工商行政管理局和企业家协会联合调研,杨秋实执笔。这最后的“执笔”两字,虽未惹祸上身,但因把署名改之,使杨秋实感到有一丝丝的不悦。
小说的内容非常厚重,如玉才疏学浅,编按不到之处敬请谅解。
问好老师,祝创作愉快。
作者在这份报告中以写一份市场报告为线索,从而展开了一系列的人物对话,心理活动,以及派系的详细描述,使得整篇小说鲜活起来。当下社会确实存在此类事情,也确实需要领导们反思。
很有阅读价值的一篇社会现实小说。向作者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