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喜脸红了红，为自己曾经伪装残疾而害躁。
　　 “这样吧喜喜，你就呆在爹地家里，爹地可喜欢你了。我去医院护理你爸几天，顺便跟他谈谈，把你的监护权转让给我，我们以后带你去国外读书，读双语学校。”
　　 “我不去国外，我不想扔下我爸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不能承担照顾大人的责任。你的天职是读书与玩耍。”
　　 “我不懂照顾，但可以陪伴着他。”
　　 “他会有人陪伴，没了小三，还有小四小五小六。”
　　 “他挨打了，再也不敢去招惹其他女人。”
　　 “这只是你想当然。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喜喜“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的防线崩了，她象从前同情老妈一样同情起老爸来着。
　　 “孩子，你不能为了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而毁了自己的前途。你想象一下，当他跟不三不四女人鬼混的时候，你是如何能专心学习呢？你是如何能不受影响呢？妈是为你好，带着你从火坑里出来。你就象幼苗，应当在健康的环境里成长。”
　　
　　 八，难舍亲情
　　 “怎么？来侍候我？施舍？怜悯？还是来看我笑话？”
　　 “来当免费护工的，哈！一夜夫妻百日恩！”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浪、这么精致，我也不至于一直在外流连忘返。”喜喜老爸盯着曾经的糟糠之妻。
　　 “哈！就是英国女王，就是奥黛丽赫本嫁给你，你也照样出轨。我还不知道你这类男人，见异思迁欲海无边，象狗一样，只要是母的，不管脏的臭的，尽管粘上去。”
　　 “妈的！你有完没完！是看我现在躺在病床上揍不了你是吗？你来报复我是不是？”
　　 前夫一吼，雷妮瞬间安静下来，赶紧拿起脏衣服到外面去洗，一会儿又冲了满满一水壶开水进来，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切成兔子块状放在果盆里交给前夫。她似乎又回到从前的她，无权无势，卑躬屈膝，战战兢兢。只为了争取喜喜的监护权。她正等待着合宜的时间向前夫摊牌。
　　 终于有一天机会送上门来了，她扶着他散步，两人坐在从前她与希望坐过的休闲椅子上。她看着一样的芒果树一样的天空一样的住院部大楼，眼里掠过一丝苍凉，她鄙夷不屑地看了一眼前夫，当然她不会让他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鄙夷。还是前夫先开口:“这些天你受累了，真是不该再这样麻烦你。”
　　 前妻沉默不语。
　　 前夫又开口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事？”
　　 “我想带喜喜去澳大利亚上学，读双语学校。寒暑假让她回国与你团聚，如果你方便的话。”
　　 男人久久沉默，女人的心忐忑不安。男人含着眼泪声音哽咽:“可以，带她去吧，愿你们幸福团聚在一起。叫她忘记我这个爸爸。作为父亲，我欠她太多了。”接着放声痛哭。
　　 “你放心好了，喜喜不会忘记你。这孩子有情有义，要不是爱心姐姐劝阻，她老早就冲进狗男女家里为你报仇雪恨。几天前我当着她面骂你，结果她哇哇大哭，她心疼你！”
　　 “带她去吧。只要她幸福，我就是死了也瞑目。”男人不停地流泪，这是他这一辈子流过最多的眼泪，似乎要用泪水冲洗有生以来所有的罪孽与欠疚，也包含着割舍不得的亲情。
　　 “你也要好好活着，好好打理你的‘情意绵绵’面馆，找个贤内助。”
　　 “不找了，不想再伤害了。今后只为我的喜喜活着！”前妻与喜喜这母女俩从前在这男人眼里就象透明人一样。可一旦离别，他是无限的依依不舍，他感到无边的寂寞。
　　 “现在通讯发达，随时都可以视频互动，就象在家里面对面一样。”
　　 “是啊是啊，我不该这么悲观。——奇怪的是，喜喜小小年纪，什么布尔布特、斯大林、卡斯特罗、切.格瓦拉这些大人物的故事牢记在心，会讲得有条不紊。莫非将来要嫁给大人物？”
　　 “都是看电视学的。嫁给大人物有什么好，大人物大老板呀，很少只结过一次婚的！大都是前妻们受苦受累受难，后妻们坐享其成。正所谓‘我爱你时，你一贫如洗、寒窗苦读。我离开你时，你功成名就、洞房花烛。’”
　　 “正相反，你劳苦时，我到处情意绵绵;现如今，你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成了落水狗。”
　　 “你可以重新开始，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本性难改啦，我已经对自己没有信心了。余生只希望喜喜幸福，你也幸福。”
　　 “谢谢！”
　　 “你这么长时间护理我，对你家那位自卫反击战英雄太不公平了。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今晚你回家陪伴他吧！”
　　 “好吧，你多保重。”
　　 夜色苍茫，男人孤身一人拄着拐杖站在住院部的芒果树下，他黯淡神伤，唉声叹气。突然一声银铃般的“爸爸”在身后响起，他立刻转过身来扔掉拐杖，张开双手，迎接扑进怀抱的女儿。
　　 “喜喜，乖乖的，听妈妈的话，跟他们一起生活，去澳大利亚读书。这样子，老爸更放心。”
　　 “还早呢，老爸。我们还有半年时间在一起，我会照顾你。以后去了那边我每天都会跟你视频。”
　　 “爸只要你们幸福。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在医院里喜喜悄悄与星球姐姐视频互动:“姐姐，以后我跟妈妈爹地一起去澳大利亚。你帮我看好老爸好吗？”
　　 “怎么个看法？”
　　 “如果看见他出去跟不三不四女人一起玩，你就通知我，我马上就跟他微信视频，告诉他要小心，不要再挨打了！”
　　 “好啊，不过，依我看，你爸也有可能吃一亏长一智，再也不敢蹚浑水了。毕竟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几条老命经得起折腾？到了人生的下半场了，还有多少时间享受天伦之乐？”
　　 “谢谢星球姐姐，听见你声音，我就放心。”
　　
　　 九，善恶观的思索
　　 且说雷妮连夜赶回家的时候，希望已经酣然入梦。为了不吵醒他，她悄悄来到书房，拿起《大卫·卡波菲尔》安静地阅读。自从脱离体力劳动，她就容易失眠。她说自己是劳碌命，以后去了澳大利亚要好好打工。
　　 关于失眠话题，她可都是积极对抗着无眠之夜，也就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睡好觉，不象老母亲那样听之任之，到后来患上严重的神经衰弱。但凡旧社会过来的农村妇女，总是无视自身健康，总是全心全意为家人着想，为家庭奉献一切，哪怕搭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怎么说，可敬也可悲。
　　 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吃苦瓜吃洋葱喝牛奶喝蜂蜜喝酸枣仁都是良好的治愈。但最治愈的莫过于睡前看书，不要看大悲大喜惊心动魄的书，读读《鲁滨孙漂流记》和《格列佛游记》，是很容易入眠的。
　　 她手边的《大卫·卡波菲尔》，已经看到了《第一学期》，她约略知道接下来便是大卫那位漂亮单纯得象娃娃一样的妈妈去世了，紧接着他就被继父摩德斯通遗弃了，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公子变成衣着破烂食不果腹却依然善良的童工。
　　 狄更斯善于写善良的孤儿，雨果善于写善良的丑人。
　　 雷妮越过这两段悲惨的章节，直接进入《决计逃走》。大卫.卡波菲尔终于逃离了苦难，投奔那个脾气古怪心地善良的姨婆，从此把阴影抛在身后，奔向精彩纷呈的人生……
　　 此时，雷妮的目光从书本移开，她深深陷入善与恶的思考，思考自己生命的历程。起初的爱憎分明非黑即白的武断善恶观，受到现实的质疑，被现实嘲笑并唾弃。是的，在那样的善恶观中，有多少人是借着善的名义做恶，象狄更斯笔下的摩德斯通姐弟俩，象“文革”中的红卫兵们……
　　 生命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而然会发觉，善恶并不那么绝对，甚至有时候二者会发生质的转移。没必要处处针锋相对，没必要事事上纲上线。因为善恶中间有一条中性地带，如同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
　　 然而就是这条灰色地带，需要理性与感性调和着行走，因为朦朦胧胧的很容易迷失方向。这些年来经历过太多善与恶的撕裂，见过太多人间惨剧，心在泣血。总觉得有人利用“不问对错”“不论是非黑白”这些看似宽容的言辞来袒护罪恶。
　　 比如曾经一则新闻，一个才两三个月大的婴儿被亲生父亲扇了几十记耳光……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在雷妮耳边说什么“善与恶都一样”的话，她会跳起来扇了那人一巴掌，她会象张纯如（美藉华人，社会活动家，写过《南京大屠杀》)那样撕心裂肺地呐喊，为正义为善良而呐喊！
　　 雷妮也经常反问自己:“我是不是小题大做？我是不是陷入某种偏执？我肯定是太缺少温柔与宽容？”
　　 直到与爱的人重逢在黄昏，她真的一夜之间放下了一切问号，不再拷问是非黑白与对错了。爱，爱能止息一切的纠结与纷争，叫人忘记过去，展望未来。
　　 当然这是指日常生活的环节，不能泛指大事件。小事上糊涂点可爱，大事上务必讲原则。在这点上日本人恰恰相反，日常生活工作中“对不起”常挂在嘴边，而在南京大屠杀等大问题上从来都是避重就轻，甚至公然否认。
　　 ……
　　 此时希望正披着大衣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悄悄出现在她身后。雷妮放下《大卫.卡波菲尔》从遐思世界里回来，她站了起来接过牛奶一饮而尽，然后深情拥抱着他:“亲爱的，你好帅。这些天冷落了你，我真对不起，没办法，我也是为了争取喜喜的抚养权。”
　　 “不用介意，你这表现倒让我感动，说明你不计前嫌，有情有义。他情况如何？”希望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现在能吃能走动，叫我回家。”
　　 “你是又睡不着吗？”
　　 “没有啊。这些天干护理也是体力活，都好睡。今晚是怕吵醒你，才躲在书房看书的。”
　　 “我就搞不懂，你这样有书卷气，他那个时候怎么一点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这，我负有重大责任。赌鬼死了我跟他再婚，刚开始那阵子我尽量讨他喜悦，也是为了维护一个家庭吧。后来实在太恶心他的放荡不羁，到处拈花惹草后回家就不要再来碰我，我也尽量不修边幅，故意邋遢，所以两人一直分房睡。”
　　 “哈哈哈！真没想到你在这方面也挺洁癖的。”
　　 “他这种男人呀，不是女人会打扮会做饭会甜言蜜语、会把他侍候得服服帖帖就不出轨。他是属于习惯性出轨，就算人间天使奥黛丽.赫本做他妻子，他也会出轨的。”
　　 “真够呛。好啦，忘记过去，我们携手同行，无惧风浪。”
　　 “是！我们携手同行，无惧风浪！说实在的，你不在的那些岁月，我真的没有雅兴去打扮自己，我变得与从前不一样的了，情感粗糙，外表粗糙，总感觉做一切都是任务。没有梦想，不会浪漫，无所追求，本打算机械地度过下半辈子，没想到你出现了，你给了我重生机会，你唤醒了我十七岁的情愫，恢复我对人生美好的憧憬。然而此时，觉得最亏欠喜喜，出生以来没有给她多少关心，好想以后多多弥补她。”
　　 “亲爱的，是我的‘牺牲’让你痛苦万分，现在我‘复活’回来了，我要陪伴你弥补一切！”
　　 “谢谢你，亲爱的！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是那么倒霉，不是遇到赌鬼就是碰上色鬼；没有你，我眼睛黯淡无光，看人看东西总是看走眼。以前的闺蜜笑话我‘没了希望，全是绝望’！”
　　 “你更是我的希望呀！余生有你真好，从今往后我的眼睛只注视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联结成一个人，共同面对人生的亲情与恩情以及未知的挑战。”
　　 “余生有你真好！亲爱的！让我们一起面对！愿你紧拥我在你怀里，好让你的善美性情，成为我的力量与港湾。”
　　
　　 半年后，喜喜跟着妈妈爹地豋上飞往墨尔本的飞机，豋机前她躲在候机室一个角落里跟老爸视频:“爸！我快要坐飞机了，你在哪里？”
　　 “我在面馆里，为你默默祈祷，愿你一切都好。”
　　 “爸，不要再招惹女人，不要再挨打了！”
　　 “不会的。你爸已经死过一回，没劲了，不会再折腾。”
　　 “好！那太好了！”喜喜“啪嗒”关掉视频，马上转向星球姐姐——
　　 “姐姐，太好了！”
　　 “嗯？”
　　 “我爸说他不会再招惹女人，不会再找死了！”
　　 “那就好！你去了澳洲要好好读书，爱妈妈爱爹地，有空常跟我视频互动哈，星球姐永远守在视频的另一端！”
　　 “谢谢姐姐！再见！”
　　 “再见！”
　　 飞机象一只银色的雄鹰，冲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