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箫声依旧(散文)
那天傍晚我辞别玉姐姐回到家门口时,斜阳正把最后一抹残照投在门楣上,而母亲正立在门口焦急地凝望着,凝望着我回来的方向。我心中尚且回味着方才跟玉姐姐告别时的千般万般的依依不舍,也有感于她的那一席深情的话语。我着着斜阳中母亲伫立的身影,似乎苍老了许多。
母亲看到我回来了,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夕阳的余辉映着她的脸庞,她显得分外慈祥,她的笑也分外好看。我蹦着跳着跑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夕阳的余晕静静地洒落在我们的肩头,温暖和谐。
从那晚开始,我便夜夜开始自己补习数学功课,看课本,做习题,不断地纠错、总结、重复。我只想把数学补起来,我坚定一个信念,要在期末考试之前把成绩提高,将数学考好,向父母证明我的数学并不需要寒假补习。我要改变自己,改变父母的看法,争取考好,争取寒假的自由。玉姐姐的话一直在激励着我。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点着灯继续学习。我听着窗外西北风在呼啸,我透过门缝看到父母房中的灯光也还亮着。当我睡下关灯后,整个家里的灯就也都熄了。只是当我睡到夜阑将尽、似醒未醒之时,我好像感觉到母亲进屋来用她那双宽厚温暖的手掌在帮我盖好被我踢开的褥子。黑暗中我迷糊糊地想象着她披着外衣忍受风寒的情形,心里涌动的是阵阵暖流。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早早地回来,率先温习我的功课。想着父母的操劳,想着玉姐姐的话,我的斗志没有丝毫衰减。我很感激玉姐姐,很喜欢和她在一起聊天、谈心。当然,也很想念她的箫声。
四
自那以后,我便常常抽空找玉姐姐,或倾诉衷肠,或郊野游玩,或听她奏乐。每次曲终人散时我都恋恋不舍。
她告诉我,箫是一种情感的宣泄与寄托。你有什么忧愁苦闷,皆可诉诸箫声,不必去怨天尤人或深埋心底。洞箫轻吹,箫声轻咽,一切烦忧便都随箫声而去了。箫,求的是一种至高至静的境界。于是,我就又忙里偷闲,开始跟着玉姐姐学箫了。玉姐姐的那支洞箫由七节墨色的紫竹制成,近三尺来长,下方两出音孔上还系着一挂红艳亮丽的中国结。一人一箫,看起来颇具儒士风度。她便不厌其烦地教我小工调、正宫调指法,教我叠音、打音手法,教我气震音、循环换气等技巧,我饶有兴味地学着。
期末考试来临了,又过去了。我考完了数学,虽有自信,但心里还是不免惴惴不安。玉姐姐安慰着我的不平的心。她带着她的箫,拉着我的手离开那嘈杂的小乡镇,又来到那僻静的山野。我们背靠着背,坐在那长满青苔的石头上,诉说着悲喜忧乐,仰望着天空的飞鸟,听着林中的鸟鸣,好不自在。在这里她教我了第一首曲子,叫作《送别》,只是我学得慢,半会儿的工夫自然学不会。我自己没有箫。住在小村镇,落后的村镇,在那个邮局尚未设立的地方,在那个电话尚未普及的年代,洞箫这种雅乐器也只是一种奢谈。我倒是一直渴望着能拥有一支自己的箫。
玉姐姐告诉我,那首《送别》借用美国一首通俗歌曲的乐调,由李叔同填词,词浅意深,听起来旋律舒缓,哀而不伤。她说:等你学好了这首曲子,我要第一个听。我说好。
等了几日,学校终于通知让去拿成绩单并安排下学期的班委组织、小组划分、课程预习及其它相关事务,晚间也走不开,于是就按学校安排住了一宿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家,算来在学校整整忙了两日。
我看了成绩单,数学100分,满分。也算是工夫不负有心人吧。我欣慰地笑了。心想:待我将这考试成绩单拿回家去时,父母亲看了定会做慰地笑的,他们自然不会再让我去补习数学了。对了,玉姐姐看了也会为我高兴的。寒假我就有自由了,可以找玉姐姐玩,可以学箫,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了。我禁不住对未来浮想联翩了。
我加快了步伐往回走。学校是在离镇上很远的另一个村里。满怀欣喜与激动地走了一个多时辰,我终于到家了。给父母看了数学及其它各科成绩单,他们都欣慰地笑了。我又转身向东边走去,母亲问道:
“哪里去?”
“找玉姐姐。”我头也不回地说。
“她走了。”
“去哪了?”我放慢了脚步。
“回她老家了。”
“她的乡村调研不是还没有结束的么?”我停住了。
“家里有急事,她不得不提前奔回去。”
“几时走的?”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
“昨天晚上,连夜赶路。”
“她老家在哪儿?”我望向母亲。
“北方的一个省,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再回来?”我盯着母亲的脸。
“大学后期事务繁忙,毕业前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我沉默了。
“她老家急事,匆忙离去,不辞而别。但她给你留下了一样东西。”母亲说着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支洞箫来。是玉姐姐的箫。我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那支紫竹箫,抱在怀里。泪水就顺着我的脸颊止不住地淌下来,滴落在箫上,斑斑点点,炽热酸辛。
夕阳正被西山一点一滴地吞噬,只留下一抹如血一样的残辉照着大地,弹指即逝。我和箫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晚霞拉得癯瘦,悠长。
停留是咫尺,转身即天涯。我不知道玉姐姐家里究竟是怎样的急事。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没有电话与号码,没有地址与邮编,留下的就是那样一支洞箫。半年后她的姑姑一家也从我家东侧搬走了,玉姐姐也没有再回来过。
十几年的光阴,从初中到高中、大学再到工作,我从懵懂到理智,从任性到沉稳,我觉得自己是一直踏着玉姐姐的足迹不断鞭策着自己跋山涉水稳步走来,从幼稚向成熟蜕变。
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保留着对洞箫、对音乐的爱好。每每闲来无事时总要拿出那支洞箫来奏上一曲,便觉凡俗顿解、万虑齐除。奏得最多的也便是那曲《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