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应该是去年9月，洒在房间里的阳光有些冷，犹若一束束冰丝在皮肤上游走。他抱着自己，脸贴着自己的脸，一股股热烈而饥渴的气息交缠着，在内心深处，是火。他一下子把自己摁在沙发上，滚烫的唇就吻住了自己的唇，撕咬着，激烈的如同两匹要交配的马。
　　 （哦，自己情愿吗？）她拼命地想着，说不清楚，她抚摸着自己，感觉自己坐在阴暗里，一朵花是黑色的，但是散发着芬芳，令人恶心的芬芳，她呕吐起来，感到银花花的蛆虫在自己的心里爬动，但是却发现自己，慢慢地走过去，向着那朵花，逐渐地，慢慢地跌倒在那花的旁边，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呼吸着，那芬芳是那么令人沉醉，竟然如同母亲温暖的怀抱了……
　　 是的，世界是蓝色的，男人抱着她，热烈地吻她，进入她纯洁的身子，她快乐地呻吟着，不管身子下面已经污水横流。
　　 终于，一切就这样了，一年后的今天，那乌黑的花还是乌黑的花，只是她忽而觉得艳美无比，忽而觉得污渍也变成了湛蓝。他给自己的世界，已经是现实的无比现实的世界。
　　 她认得他么，在梦里吗？是的，以前，她只是个学生，可是那一天，他从学校里掳走了自己，然后，在那一天，自己就成了他的。
　　
　　 其七：妖
　　
　　 时针指向午夜零点的时候，一切突然就不再是从前了。
　　 她摸着自己的头，头上长了角，粗粗长长的一根，就像一个大烟囱，她能看到烟囱是白色的，如同街头那些家伙穿着的白衣，那种白色恰若是肮脏的蛆虫在爬，透明且发灰，软软糯糯的，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体内乌黑的液体，令人看着惊悸又感到恶心。
　　 她又摸自己的脸，一脸硬茧一般粗厚的皮，脸上还长了毛，黄色的毛，犹如钢丝一样直立着，仿佛河边狂乱的芦苇。她摸着，摸到了一个盆子似的东西，那是自己的嘴，两颗獠牙伸出了嘴外。
　　 她身上全是毛了，活脱脱变成一个妖物了。
　　 是的，午夜零点，她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妖。
　　 问题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吗？
　　 那些戴着白色面具的家伙，拿着一根圆圆的细细的棍子似的东西，到处捅着，前天，她们捅了自己，而这个午夜，她就变成了妖。
　　 她从床上爬起来，感到全身痛，仿佛自己刚从一个窄窄的孔道里挤了出来，而在那个孔道里还有很多人在挤，那些人如同蝼蚁一样，蜂拥在一起，要挤出来……
　　 只有像她一样，从人变成了妖，才是安全的，虽然她被视为异物，被那些白衣人隔离在这里。（但又怎么样呢？死不了的，她知道自己将因此永生……）
　　 而那些所谓的人，每天都是惶恐的，煎熬的，他们就像赤着脚站在被火烧的通红的铁板上，能闻到焦糊的臭味，那是人皮被铁板烧焦的味道，那味道分明是弥漫在空气里的痛苦的尖叫，刺穿了已经小的不能再小的房间。
　　 谁是人？谁是妖？
　　 在这个人争抢着要做妖的世界，她觉得自己能被那些穿着白衣的家伙捅成妖物是幸运的。
　　 （这是多么讽刺？要知道自己曾脸若桃花，发若，腰如束素，亭亭玉立的如同西湖边的春树，而现在呢……已经变成一个凶恶的妖了！）
　　 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可是所有人又都觉得做妖是安全的。
　　 做了妖也就是最后的模样了，就不会再惶恐，不会再煎熬了。
　　 她站在被封的死死的铁屋子里，透过巴掌大的窗户往外看，看到街上一队队的人被押送到这里，押送进铁屋子，也一个个从人变成妖物。
　　 那些穿着白衣的家伙，手里拿着细细的圆圆的类似棍子的东西，胡乱地捅着，指挥着……
　　 她看着，突然就发现，他们穿着的白衣变成了乌黑，乌黑的衣衫下面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涌动着，恰似美丽的事物发着金光。是那么地诱惑人心，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了，那隐约的东西不是原本的自己吗？那么美艳，如一道光照耀着暗黑的山谷，那么地勾魂荡魄。
　　 （不，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众多的人，他们都很美，都偃若荒野里的玫瑰，散发着一股美妙的光芒和芬芳。只是，只是被那乌黑的白衣遮裹着，压抑着，成为那家伙的私有物品………）
　　 那是妖物，最大的妖物！
　　 她似乎一下明白了，她用尽力气击打着窗子，窗子被她硕大的爪子击打的粉碎，她一跃而出。
　　 她抱住那些白衣的家伙，她和他们扭打着，她逐渐地变回了原本的自己。
　　
　　 其八：情火
　　
　　 一个下午，凌霜儿走在街上。太阳明晃晃的，马路牙子两边的路面反射着刺目的光。晃，晃啊晃！（哦，刺目么？怎么就如一根根针，扎的人的皮肤疼，是的，是针，使劲地扎自己……）凌霜儿一下子反应过来，感觉自己怎么就在幻觉里了，看到了那个人的胡须，贴在自己柔嫩的脸上。唔，她惊叫起来，尖尖地，心突突地跳着。推开，推开那个人吗？她走在街上，那个人的手揽着自己的腰，纤细的腰，俨然是一棵柔嫩甜香的竹被紧紧抱在在别人的怀里了。
　　 她喘息着，急促地，好像水中摁不住的葫芦，慌乱且急着被人触碰。是的，渴望，她感觉自己如同小兽，期待着，那双滚烫的手，紧紧地把握住自己。
　　 （是在路上么，是么？怎么就感觉自己在不现实里？怎么就感觉自己的心漂游着，怎么就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跟随着那个人。是一个角落里的小花，被烛照耀了，忘记了自己的模样，忘记，一定要，一定要放弃自己，成为他的人。）
　　 嗯，她一路走着，一路被掌握着，感到了快乐和幸福！这个时候，她17岁，不能这样，不能，她似乎可以清醒，从床上爬起来，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娇艳如花的脸庞，能看到一株娇艳的矢车菊，骄傲地开放着，她可以控制它吗，让它随意凋零和盛开，可以吗？她望着，摇头又点头，已经搞不清凌霜儿是不是自己。
　　 （那个人为什么这样？让自己欲罢不能，让自己不能自已。自己是他手上的棋吗？放在胜利的位置，放在失败的隘口，都开心，随了他吧！如同苍茫雾色里隐隐约约的灯，只要在就可以了！）
　　 凌霜儿的心生疼，是什么在刺自己？如同马路牙子上反射的太阳光，是什么呢？她摸着自己洁白如雪的脸庞，她的脸发烫，俨若是摸到了火苗子，她下意识地缩手，突然就看到了面前的人，揽着自己的腰，紧紧地，炽烫地，如同两根春藤交缠着。
　　 哎！凌霜儿叹息了一声，她望着天空，忽然就看见了火烧云，熊熊如同烈火，她感受着那烈火，眩晕了过去。
　　 她眩晕了，还会醒来吗？
　　 醒来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那时候的她，应该已经不是17岁。
　　
　　
　　 其九：哽喉刺
　　
　　 雪莲想你了鱼，“鱼、鱼、自由鱼！欢乐鱼”雪莲想，大海、绿水，液体若毛羽，和平极了，像些梦，浮翩而来，哦！温柔的梦，雪莲沉醉了！
　　 雪莲泪水便如珍珠断线，簌簌而下，奄满一张娇月似的脸，“她哭了！”雪莲听见刺耳的声音说，她的蜷缩的身便一阵抽紧，不可名状，不肯放松，“是她，是她！”雪莲惊恐地说！雪莲干脆双手紧捂眼睛，可是雪莲看见了，杀气满脸双睛凸出的她，正满嘴“猪日狗操”的喷着，挥着指桑骂槐的粗硬的手像一条母狼撞进来。
　　 雪莲便厌恶的要吐，便捧紧胸部，便呕吐，吐出软软的白乳般白酪一摊，雪莲松懈般悲恸起来，可是窗台上录音机被人按下了电键，魔鬼般大片的欢笑潮水似卷起来，雪莲绝望地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身子轰然倒塌了。
　　 “鱼，鱼……我要自由鱼，我要自由鱼，哦，鱼，鱼！”雪莲大声呼唤着，一翻身像梦一样醒来。
　　 他还睡在自己身边，吼声如雷，却用满是泥污的大手摸着自己丰满坚实的双乳，雪莲悲哀地叹息，她想起他来（像白蛆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像狼一样摧残自己，发泄完毕，熊一样喘息着滚开）雪莲沉重的叹息，这许多悲辛向谁说呢？雪莲低低地抽噎，便似有物鲠于喉咙，辣辣地刺疼，雪莲蓦地便想起一次吃鱼（自己以前很少吃鱼，这次不免多吃了几块！）但雪莲却受到了婆婆地奇特地羞辱，婆婆指着一只啃鱼骨的女猫对雪莲恨恨说：“看那贪样儿，猫娘养地，吃多了，卡死她、卡死她，亏还是母儿，吃鱼咋像个公儿？”雪莲眨巴眨巴眼，脸窘的发白，望望自己黑塔似男人，男人只是嘿嘿地傻笑，完全没有开脱自己的意思，雪莲猛觉喉咙里一片刺疼，果然一支鱼骨卡在里面，眼泪便唰地自粉脸淌下，雪莲猛烈地咳嗽，引得小姑、小叔子们的大笑，大笑像针一样刺疼雪莲的心，雪莲望望他们从嘴里吐出一片艳艳红血和一支鱼刺，她跑着推开门，呜咽着向门外跑，后面伸出粗壮的大手，扯住自己的胳膊，雪莲回头看，又是自己的男人，男人哦!懦弱的男人，你对雪莲为什么这么强硬？她泪水泉涌而出！
　　 窗外月是那么明洁，她身边的轻云赛若洁白的合欢花，那么温馨、宁静、和平哦。雪莲忽然又想起那些鱼，自由鱼!莫大的压抑毒剑般刺进她躯体，雪莲痴睁着美丽的大眼，月光若剥蚀的麟甲和羽毛片片覆盖住她的瞳孔。
　　 雪莲扯下他的手，睡醒似悄悄下了床，银花花月光照到了卧室，窗外葳蕤的生命之绿荡来悲哀的芳香，轻轻拉开门，院外秋天的夜凄凉凉地吹进堂屋，雪莲被凉风一吹，全身溶于水质的夜气中，沐着月华，她所有的悲哀和压抑似乎得到了全部释放，雪莲终于平静下来，雪莲的目光便投向墙壁上吊挂的赤棕色玻璃瓶。此时，矮矮实实的它，忽然变成流光溢彩的暗褐色烟火，甩着她欢乐的长发，扭动着她诱人的灵魂的独舞，雪莲的心再一次激动，“呵，灵魂啊!”雪莲说，“多么亲切，来拥抱我，亲吻我，像生我的爹娘，来吧！”雪莲像情人一样走进那瓶子，像擎着亲爱的恶之花似地擎着它，她目光柔情似水，望着瓶上的贴签，望着那上面的“氧化乐果”四个蝇头小字，“药！药！药！”雪莲微语着，终于赶到天飞去、地飞去，终于就感到彻底地欢乐，她终于摆脱的干干净净无拘无束，雪莲“咭”地笑出来，仰起头，像饮四月的甘露，把瓶子饮的滴液不存，雪莲脸上绽放出欢乐似的笑。
　　 “完了，完了，”雪莲说，“你终于完了，你们必定完的，我死了，让我的尸体去做奴隶、去终生陪伴他，陪伴懦弱的无法自保的男人，去给她怀孕，让他泄欲，而到底谁是奴隶？是他是我？或许都是……不自由的人哦！”雪莲笑着她的灵魂说：“我走了，也许是彻底完了！”
　　 雪莲又回到床上，又回到那男人的身边，但第二天他触摸到的是她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