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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璞】最近的距离(小说)
只是一次简单的邀请,在他看来就那般突兀且诡异,他跟全宿舍说,她邀请他单独吃饭。风华正茂的年龄,动物的直觉,男男女女的天性。
仿佛偷窥者被人发现行径,干坏事的小孩被逮了个正着。她或许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那帮人。但是她毕竟不年轻了,几年来的历练使她终于丧失了面对自己情感的本能。下意识的,她还觉得高兴。自己当时的直觉与预感没有落空。他终究不过是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大男孩子啊。又何来的错咎呢?他只不过是一时没忍住,向舍友提起了一天当中唯一发生的一件怪异的事,这种事不常有,所以能格外引人注意。何况事件源头还是她——这个班里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女生。
当然在旁人看来,她只是惯性地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社群里,这样的人也自然而然会被忽视、遗忘。货架上一排形貌各异的茶壶中,人们最先注意到的总是那个最花里胡哨或者奇形怪状的,而没有人会想到去打开那些样貌普通的家伙们的壶盖。壶里又是什么样的世界,没人在乎。
她最在乎的不外乎那一个问题。现在她终于有了答案。他从未留心过她。以至于她莫名其妙邀请人被人家发觉意图后,反倒落了被动,人家一个不善的眼神,某个挑逗似的举动,她就能琢磨半天,上演一场血腥角力的内心大戏。
现在,她终于轻松了。长舒一口气后,她仰面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遗忘?做她最习惯的事?那也是她最不擅长的一件事。
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萦绕在心,最终变成一丝淡淡的、痒痒的、烦躁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蚊子叮的包,越挠越痒,时不时痒,红肿几天不下。
沉寂已久的心啊,总是经不住最轻描淡写的诱惑。
她一夜未眠,隔天清晨,借睡意未消,她给他发了消息:
“你什么时候离校?”
“下辈子。”娇嗔又造作的回复。虽然是冷冰冰的文字,但在她的看来却隐藏着无数意味,甚至还有一丝可爱。
她仔细琢磨那意味,是玩笑还是敷衍?她默认成第一种。于是顺理成章又有了一丝崭新的期待。期待一切回到从前还年轻天真的时候,回到春心萌动的刹那,回到不曾相遇的瞬间。或许只要一个不同的选择,就能改变如今的现状。她固执地这么以为着,愈发肯定了这个突发奇想的念头。她开始自圆其说,自导自演。
他会答应她的邀请,来赴她密谋已久的约会。安祥地坐在他对面,共度一段恬静又忐忑的时光。她不求能跟他聊多少话题,只希望能送出去她最珍视的艺术作品作为礼物,作为大学旅途的最终告别。告别过去,告别情思,告别心里的人。她满怀憧憬地期待着。
忙碌了一整天,她买了杯冰饮犒赏自己,不由自主拿起手机,看着那未竟的交谈,鬼使神差地发出了问候:“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校呢?”
四个小时,只字未回。她放下手里终于完成的活什,瘫靠在工位桌上,拿起手机,看着自己那句自作多情的问候,一股憎恶的情绪涌来,瞬间侵占了她的理性。她用力握着手机,似乎这样就能强忍住发过去冰冷而又质询的文字。她斟酌良久,终于发出一句:“回下消息,谢谢。”然后忐忑不安地等。等到回了宿舍,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剧,消息也没能得到回复。一个幼稚而老调的问题始终萦绕——他是刻意不回复吗?还是真的在忙?
她宁愿相信前者。没有谁连续四五个小时不看手机。他不想再自欺欺人。她决定鼓足勇气,面对现实。
腹内翻江倒海之时,手机“咕咚”一声。消息来了。她迫切地打开,看到了三个字,“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或许只是不想告诉她而已。模棱两可一直都是男人最擅长的谎言。她懒得戳穿,直接迈入正题: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请你单独吃个饭。”酝酿了太久的勇气。
忐忑的一分钟内,她幻想了无数种结局。一团乱麻,理不清。
“不用。”两个冷冰冰的字,击碎了她的心。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一股脑涌来,她几乎立刻拿起手机用力敲按键:“是我让你感到不适了吗?”
“真的不用。别太客气。”看似礼貌而又冷酷的拒绝。
可是她不甘心,愈发变本加厉。失望绝望懊恼悔恨,一股脑将她缠紧,像久病的人,濒死时体会着令人恐怖的窒息感。
“不是客气,因为以后也见不到了嘛…而且我有事找你。”
“不用。”
“是这样的,我有东西要给你,你不出来一下,我怎么给。”
“不用。哎…”
“你叹气了?你想说什么?”
“真的不用了,哎…”
“为什么?总得给个理由吧?”她呼吸着盛夏沉闷压抑的空气。感受着那种窒息感。
两分钟的等待,她感觉已过了十分钟。
“咕咚~”信息来了。
她战战兢兢又迫不及待。
“不想要,行吧。”
一行字,能够浇灭一团炽烈的火,能够击碎一颗赤诚的心。
花在非人的面前,也变成了屎。
毕业了,同学们各自拿到了毕业设计的展览画册,一本厚重的书,作为彼此的纪念。
真的有彼此吗?她翻开属于自己班里的那部分,一页一页地翻。一边走马观花地看同学们的作品,一面寻找自己的踪影。翻过一页,她看到了他的作品照片,以及左上角方寸大的他的身影。她只是略扫了一眼,然后看向下一页。
她看到了她自己,自己的照片,自己的作品。它们平静地躺在铜版纸上,迎面对着属于他的那一页。书合拢,两页纸重叠在一起,书里的影与人也重叠在一起。
她从未想过,这一生与他最近的距离,居然是在一本书里。
(本故事为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