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志祥守了大半夜，也没有等到女儿，不由得焦虑起来，坐在床边不停地抽烟，不停地打电话。房间里烟雾弥漫，渗透到了妹妹的房间，志芹被呛醒，跑上楼来劝阻，他这才掐灭了烟蒂，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将志祥惊醒。他以为女儿回来了，急忙去开门，却没想到门外站着一位清秀的女孩，朝他怯怯道：
　　 “您是李嘉琪的爷爷吧？”
　　 “不，我是李嘉琪的爸爸。”志祥回答。
　　 “爸爸？”女孩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
　　 “有些老吧？但的确是她的亲爸爸，货真价实。”志祥微笑着说，“你有什么事情？”
　　 “噢，嘉琪爸，我叫王丽娜，是嘉琪的同学，她让我来拿书包。”王丽娜腼腆道。
　　 “她昨晚在你家？”志祥脱口而出。
　　 “没有，她在哪儿我并不知道，是昨晚她打电话给我的。”王丽娜搪塞。
　　 “是吗？这么说，她昨晚在哪儿过的夜，还是个未知数。”志祥急得抓耳挠腮起来。
　　 “那……书包，还要不要……”王丽娜吞吞吐吐道。
　　 “要，要，当然要给她，否则她今天怎么上学？”志祥生气归生气，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忙拿了嘉琪的书包，递给王丽娜。
　　 王丽娜刚要下楼，忽然又想起啥又折回，朝志祥笑了笑：“嘉琪爸，这周五晚上学校开家长会，你们知道不？”
　　 “嘉琪没说。”志祥一愣。
　　 “哦，下个星期五晚上也要开家长会。”
　　 “是吗？安排咋这么密？”
　　 “可能是有关中考试的事情。”
　　 王丽娜说完就走了。志祥沉思着，心里暗暗焦急，他倒不是担心中考一事，中考很重要，但女儿学习成绩向来很好，根本用不着担心，他唯一担心的是女儿不回家怎么办？于是，他洗漱完毕，连早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往学校赶。
　　 志祥在离校门口稍远一点的地方，停住了电瓶车，静候女儿。他想拦截女儿，但又不想将事情搞大，学校若知道了多不好，也让女儿丢了颜面。
　　 等呀等，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等来了女儿。只见李嘉琪一身校服，拎着书包，萎靡不振地朝学校而去。
　　 “嘉琪！”志祥温和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他怕引起其他学生的注意。
　　 嘉琪似乎没听见，仍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着。志祥又叫了一声，她才抬头瞅了一眼。这一瞅，让她大惊失色，加快了步伐。
　　 志祥很生气，朝她吼道：“你昨晚到哪里去了？为啥不回家？”
　　 “问你自己。”嘉琪愤怒道。
　　 “就为打了你一记耳光，你就记恨到现在？如果是为这，爸向你道歉。”
　　 “我没有爸爸，你也不配。”嘉琪倔倔地说。
　　 “你今天一定要回家，哪有女孩子在外面过夜的？”
　　 “我没有家。”
　　 志祥一怔，说：“姑姑的家，不是家吗？”
　　 “那是家吗？那是狗窝！”嘉琪嚷道。
　　 “你怎么能这样？你如果不回家，我就去你们学校反映。”
　　 “你敢反映，我就敢逃学。”嘉琪急赤白脸道。
　　 “逃学”两字，顿时将志祥镇住了，他没料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怔了一下，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拼命地朝校门口奔去，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扶着电瓶车车把，才没让自己倒下。
　　
　　 五
　　 结束一天的工作，已是晚上6点45分，志祥这才想起开家长会一事，他顿时慌了神，赶快骑着电瓶车往学校方向赶。但因学校离出发处太远，到达学校时还是迟到了10分钟。幸亏教室的后门开着，他气喘吁吁地拎着提包，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进了教室，在后排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志祥从来没开过家长会。过去女儿上的是贵族学校，全封闭教育，一周回家一次，不需要开啥家长会。现在虽然上的是公办学校，但家长会也不多，即使有，也都是姑姑志芹“冒名顶替”去开的，因为嘉琪不愿意老爸去，怕被同学笑话，而姑姑多少要比父亲显得年轻些。但嘉琪现在与她有隔阂，志芹也不愿意去了，唯恐吃力不讨好，志祥只能硬着头皮去。
　　 教室广播里正播着校长的讲话，教室里一片宁静。大约10分钟后，校长讲话完毕，女班主任开始讲话。女班主任围绕中考之事，滔滔不绝讲了很多，最后，她话锋一转，一一点起家长的名来。当点到李嘉琪家长时，她扶了扶眼镜：
　　 “这位是李嘉琪的爷爷吧！我早就说过，开家长会，一定要让父母来，一定要让父母来，你们就是不听。父母再忙，也应该抽空来开家长会，除非有特殊原因。这次是有关中考的大事，不是一般的安排。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能代替父母吗？父母可以严加教育孩子，老人行吗？老人只会溺爱孩子，再加上记忆不好，我估计今晚开会的内容，回去就会漏掉很多，这怎么行呢？所以，我不希望下周五晚上的家长会，再看到爷爷奶奶辈的面孔……”
　　 女班主任的一番话，说得志祥很窘，他想举手解释一下，可班主任始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然，他也怵其他家长会投来异样的眼光，所以也就没吭声。
　　 当晚志祥开完会回家，志芹急着告诉他，嘉琪回来卷了一包衣服又走了，她没拦住，志祥顿时明白，女儿是横了心要跟他打冷战，他心骤然往下一沉。这怎么办？他抱着头，像一个斗败了的公鸡，蔫头耷脑地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女儿有微信，但没啥钱，她不回来，在同学家睡觉估计没问题，可吃饭怎么办？总不能老磳同学家的饭吧？于是，他往女儿微信里转了500块钱。然而，让他没料到女儿根本没收，24小时后又原路回到了他的卡里，并且女儿还给他留言：“宁可饿死，也不要你的臭钱！”气得他抓起一只烟灰缸，就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第二周的家长会很快来临。为了不耽误参加，志祥只得跟老板请假半天，在家做些准备。开个家长会还要做准备？这也挺稀奇的。唉，没办法，谁让自己年龄这么大，女儿却这么小？吸取上次家长会的教训吧！别再被老师误会了。
　　 志祥再三思索后，从一只杂物箱里，翻出前妻留下的一包面膜，面膜尽管早已过期，但包装没破，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也挺好。于是他按照要求，先修面，又清洁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轻轻地贴了一张面膜。面膜似乎是女人的专用品，他过去从不关注，现在不得不跟它打交道。果然，当他撕下面膜，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肤色确实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浅了一些，心里非常高兴。为了增强效果，他又贴了一张面膜，却没想到事与愿违，第二张面膜的效果，跟第一张一模一样，没啥变化，他又沮丧起来。算了，也只能这样了，总比原先要年轻些。他想着又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头发，觉得这才是改造的重中之重，应该好好地去美发店染一下，于是，骑着电瓶车去了一家美发店。
　　 美发店小伙子挺热情，向志祥介绍了几款染发美发的方案，可当他听到每一款染发美发，都要280元以上，顿时吓了一跳，忙摇手拒绝，匆匆离开了美发店。
　　 染个头发要这么多钱？太不可思议了，志祥一路郁闷地在想。如果搁以前，280元对他来说，真不当回事。但现在不一样，他得养家糊口，还得计划着有自己的房子。怎么办？他慢慢地开着电瓶车，一路在寻找着下一家美发店，看看是否有便宜些的。哎！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忽然发现对面有一家小店的门口，竖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三个油漆大字“染发剂”，他顿时喜出望外，立刻赶了过去。小店的染发剂确实便宜，一瓶包装精美的染发剂才20元钱，太划算了。他赶紧买了一款元色染发剂，像捧宝贝似地捧回了家。
　　 离开家长会还有四个多小时，志祥笃定地洗了头，用毛巾稍稍揩干头发，然后往头上倒了许些染发剂。哎！也别说，染发剂真好使，用手上下来回捋一下，原先白花花的头发，霎时变成了全黑色，简直换了一个模样。他很高兴，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坐在椅子上，静候头发干透。慢慢地，他蓦然感觉头顶上脖子上有好多蚂蚁在爬，痒痒的好难受，并且这种痒感逐渐变成了刺痛感，又扩大到眼皮耳朵上。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照镜子。这一照，让他吓了一跳，整个脖颈一片红疙瘩，密密麻麻的，且眼睛也肿得像个水泡眼，他这才明白自己染发过敏了，于是赶紧叫来志芹。志芹见了后，也吓得不轻，立马让他去医院看看。
　　 唉！真是屋漏偏逢长夜雨，志祥自认倒霉，悻悻地骑着电瓶车往医院去。由于眼睛肿得厉害，只剩下一条缝，没骑多久，一个没留神，电瓶车竟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连车带人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六
　　 志芹七转八拐地通知到嘉琪，已是第二天的上午。由于是周六，嘉琪还在同学家睡着懒觉，当有人告诉她父亲受伤住院的消息时，她傻了，怔了片刻，赶紧起床往医院赶，连洗漱都忘了。来到医院的观察病房通道，通过病房门上一只玻璃窗口，她看见姑姑正坐在床边守着。父亲的脸完全看不清，只见父亲的脑袋裹着层层纱布，仅露出眼鼻和嘴巴。她正要推门而入，志芹也从窗口看见了她，立刻起来将她拦在门口，憋气地朝她翻了下白眼：
　　 “良心总算没被狗吃，还晓得来？”
　　 嘉琪低着头，不敢吱声。
　　 “你老爸好不容易睡着，就不要打扰他了，咱到外面说话吧。”志芹冷冷道。
　　 嘉琪从小脾气倔，跟父亲只是一时的赌气，一时的恨，没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要不然，怎会有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一说？所以，她满含眼泪，痴痴地跟着姑姑，来到护士台边上的一张长椅坐下。
　　 志芹将志祥怎么受伤的情况，跟嘉琪简单地说了下之后，掏出一张脑CT检查报告，递在嘉琪眼前：“你老爸这次幸亏车速不快，仅是脑震荡和皮外伤，观察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家了。问题是，这次脑CT检查，居然发现他有脑萎缩的症状。”
　　 “啊，老爸有脑萎缩？不可能，肯定是误诊。他脑瓜这么灵，怎么会脑萎缩？”嘉琪惊叫起来。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你自己看看吧！”志芹漠然地说。
　　 嘉琪仔细瞅了瞅报告，果然在报告的结尾，她看见了结论。检查结论上面，除了描述脑震荡和皮外伤的详细情况外，还带出了脑萎缩病症，并且有发展的趋势。有关脑萎缩是这样描述的：“脑部间隔增大、大脑皮层变薄……双侧颞部外则裂增宽。”
　　 嘉琪不懂这些医学术语，看着看着，一下子伏在志芹腿上，哭泣起来：“对不起，姑姑，我真不懂事，我不该不回家……可他这毛病怎么办啊？”
　　 “我估计现在还不要紧，可能上了年纪的人，多点少点都有点。再说你爸爸现在很正常，以后怎样？谁都不知道，也许以后他停止脑萎缩了呢？”志芹心软了下来，抚着嘉琪的头，安慰着。
　　 听到这话，嘉琪破涕为笑，心里好受了些，抬头怯怯地问：“姑，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进去看看他？”
　　 “行，不过手脚要轻，也不要打扰他睡觉。”志芹关照。
　　 于是，嘉琪跟着姑姑蹑手蹑脚进了病房，默默地看着睡着了的父亲，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三天后，志祥出院回了家，嘉琪也回家了，曾经波浪四起的小屋，慢慢趋于平静。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早上，志祥想偷偷溜出去上班，提着包刚要出门，却被女儿发现了，嘉琪朝他大吼一声：
　　 “老爸，你伤还没完全好就去上班，干吗呢？退休金还不够你花吗？”
　　 “不关钱的事，主要是我……我在家闷得慌。”志祥支吾着。
　　 “闷得慌？就在家看看电视，种点花什么的，都比你上班要强。70岁的老人，还上什么班？”嘉琪说。
　　 “我都做惯了，你让我一下子停下来，我还真不适应。”志祥叹息了一声。
　　 志芹闻声上楼，瞅了哥一眼，又瞅了嘉琪一眼：“依我看，就让你爸暂时去上班吧？到年底再让他在家呆着，怎样？”
　　 嘉琪心想，也许姑姑说得对，让老爸突然歇下来确实不合适，要有一个调整过程，再说他最近脑子也挺好使的，再做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于是，她点点头：“好吧！老爸，你就按姑姑说的，最多做到年底，年底到了就辞职。哦，对了，你上班不能再骑电瓶车，要么乘车要么打的，你看行吗？”
　　 “行。”志祥爽快答应，满心欢喜地拿着提包出了门。
　　
　　 七
　　 两个月后，各初级中学的中考如期进行。七月中旬，中考成绩出来了，嘉琪以全校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被华师大附中录取。当录取通知书送达时，志芹高兴极了，特地烧了一桌好菜，只等晚上老小仨人共庆一番。然而，都过了8点钟，还没见志祥回来，志芹有些着急起来，嘉琪几次打他手机，他都没接。难道他业务太忙，没空接电话？俩人一番嘀咕后，决定不等他了，先吃了再说。
　　 晚饭后，父亲仍未到家，嘉琪只能上楼回了自己的屋，打开空调，玩着微信，和同学交流起中考成绩来，直弄到11点钟才上床睡觉。迷糊之中，她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声，渐渐地有人上了楼，她赶紧拧开了灯，揉眼一看，竟是老爸爸回来了。她刚想开口问，却发现他身后站着一名警察。警察微笑着说：
　　 “你父亲迷路，找不到家了，我们就将他送回来了。”
　　 嘉琪愕然，眨巴着眼睛想问点什么，可警察已匆匆下了楼。楼上这么大的动静，也惊醒了志芹，她睡眼惺忪地上楼来，愣愣地看着志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