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与魂】【柳岸】算盘拾遗(散文)
一
在父亲众多的遗物中,我偏爱那一把透着暗红色的算盘。
不大的物件,精致而古朴。厚实的矩形框和中梁上,刻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挂着时光淌出的沧桑,也爬满了藤一样的故事。一串串油亮油亮的算盘珠,玲珑小巧,珠润天泽,稍一拨打就能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就像是一首美妙动听的歌曲,这种声音令我时常沉浸其中,并如针一样挑动着那根回忆的神经。
听父亲亲口讲过,上世纪60年代他在县城读过中学,这在当时来说也算步入了知识分子行列。由于家境贫寒,学业未毕他便辍学回到乡下务农,好在经过祖父的央告,生产队长同意父亲跟着队里的老会计学习记账,不用辛苦下田挣工分已经算是很好的一份营生了。那时候根本没有计算器,记账算数靠的都是老算盘,而整个生产队也只有老会计手里有一个算盘。父亲在校期间虽然学过“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的口诀,但在实操方面并不扎实,好在父亲勤奋好学,深得老会计喜欢,于是便手把手教给他如何打算盘。经过一段时间后,父亲也能流利地拨打算盘拢账目了。然而,平时老会计把那个算盘看得跟他命根子一般,几乎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除经过他的允许外,父亲是没机会单独摸到算盘的。只一次趁着老会计上厕所的机会,心痒难耐的父亲拿起算盘往胸口贴了贴,恰巧被老会计回来撞见,便没头没脸给数落了一番。
“那时候我特想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算盘!”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瞳孔眼放精光,似乎又流露着几十年前的欲望。
奈何那个年代这种物件都属于公有,个人手里根本没有闲钱购买,何况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于是这个梦想只能在父亲的心里滋生、蔓延,欲望的种子到什么时候才能开花结果,谁也不知道。
又过了七八年光景,老会计年岁大了,头脑没有之前清晰了,时不时就会出一些账目上的错误。经过队里商议决定,以后算数记账的工作就由父亲统揽,那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老算盘也如愿以偿地到了父亲的手上。交接当天,老会计用满是皱纹的手摩挲着他用了很多年的老伙计唉声叹气,并一再嘱托父亲好好善待它后,才恋恋不舍地递到父亲手中。回到家中,父亲拿一块细棉布小心擦拭着算盘的每一个边角,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他用一根结实的线绳拴住算盘两端,这样睡觉时就可以挂在靠近他的墙上,根本不许人私下乱动,即使刚结婚不久的母亲也不行——他变得和老会计一个样了。
算盘白天跟随父亲去队部,晚上又跟随他回到家中,白天理完的账目,晚上他还会在煤油灯下复核一遍。在寂静的夜晚,算盘珠碰撞的声音能透过窗子充斥整个小院。他这一用就是十多年,直到1984年国家取消生产队制度。在队里的集体财产分配到户时,父亲提出其它都可以不要,这个算盘必须归他,他说用了这么久已经有了感情。自此以后,那个算盘便成了我们家的私有财产。
改革开放后物质方面不再那么匮乏,好多经商人家也购买了算盘,但是父亲却并不羡慕,依然用着他的老算盘。
二
等我上学之时,学校对于珠算的学习已不做强制要求,而父亲却坚持让我学习,课堂上没课程,他就用他的老算盘亲自教我。
对于我来说,记忆那一串串珠算口诀是很枯燥的事情,可相比于拨打算盘又是比较简单的。口诀记住了,就开始上手实操,这时才知道打算盘的艰难。原先随意拨玩时手指灵活无比,现在计算题目却发现手指发僵,根本不听使唤。有时是因为口诀卡住了,有时明明知道该动哪根手指了,却看着手指停在算盘上,半天难以动弹。不由得心内起急,躁意焚心。
父亲疏导我,虽然暂时记住了珠算口诀,但还远没达到熟练的程度,若想使用算盘不出差错,记忆口诀必须达到滚瓜乱熟、倒背如流的程度。另外还需练习手指灵活度,脑子转过来手指要立马跟上,即指脑同步。他又安慰我说,这不是一时之功,必须勤加练习,熟则能生巧。
虽然枯燥,但我并未放弃,暗下决心一定要坚持练习,早日达到像父亲打算盘那样的熟练程度。决心好下,过程艰辛。晚上做完作业都要拨弄上一个小时,周末礼拜天更要挤出多一点时间,如此坚持练习了一个多月,胳膊不像开始练习时那样酸疼了,手指尖也生出了薄茧,但付出就会有回报,我基本可以熟练地计算简单题目了。父亲有意无意间,也投来赞许的目光,我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有一次邻居二婶家粜小麦,担心被商贩做花账,但自家又没有会算术的人,于是上门想请父亲过去帮忙。不巧那天父亲外出做工未回,我便自告奋勇说自己会算术,也会打算盘。二婶见没别的办法,只好半信半疑地把我带到了她家。原想算这笔账目简单得很,无非是把每袋小麦的斤两累加,最后总重量乘以单价就是最终金额,我为自己清晰的思路而窃喜。谁料二婶家小麦实在太多,几十袋足足有几千斤。他们一边过磅一边报斤数,我和商贩一人一个算盘负责合计。大家一边忙碌,一边聊着闲谝,结果我的思路被大人的闲聊吸引过去了,而见到商贩拨动算盘飞快,每一磅我都晚于他停指,不禁心内暗自焦急。待几千斤小麦称完,发现我算盘上的结果和商贩不一致,商贩声称他算的没有错,我虽然心虚但也坚持自己没算错。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将几千斤粮食重新过磅。大家一通忙碌后,结果证明是我算错了。当时我羞愧得满脸通红,只能灰溜溜逃也似地跑回家中。
晚上父亲回家知悉此事后,好好教育了我一番。他并不是因为我想出风头而责备,助人为乐是好事,但既受人所托,必要忠人之事,既然应承给人家帮忙就要加倍小心,绝对不能出纰漏,尤其是因为自己马虎而导致的错误。我也知道自己错了,虚心接受了父亲的批评。
父亲又说:“你看那一颗颗算盘珠,平时踏踏实实地在自己的位置,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给你精准的答案。做人也该如此,平时要低调一些,等需要你的时候不图一鸣惊人,只要彰显能力,让别人放心。事事如此,人生就有机会。”
这番话语虽然简练朴素,却蕴含着人生哲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犹在耳边,震人发聩。
三
“七子之家隔两行,十全归一道沧桑。五湖四海盘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柴米油盐小黎庶,江山社稷大朝堂。八方天地经营手,六六无穷今古章。”这首诗描绘的就是算盘。算盘框内有一道横梁,梁上两珠,梁下五珠,分别计数五和一,故曰“七子之家隔两行”。“十全归一道沧桑”则说的是十进制计算法则。后几句则描述了算盘的用处广泛。
自古以来,算盘实际用途就是算账,也被许多人喻以富贵的象征,因为通过算盘能给人带来财富,如民间一些“金算盘”“铁算盘”的绰号,说的不仅仅是他们能熟练地打算盘,还道出了行商的精明。另外,许多人家还常常将算盘作为女儿出阁的陪嫁之物,与剪子、梳子、镜子、斗、秤等合成“六证之物”,寓意未来精打细算,生活富足。大户人家的孩子“抓周”时,更会将精巧的小算盘放入“官印”“宝剑”“元宝”“毛笔”之列,供孩子选择以观其未来,虽然带有迷信色彩,但足以见算盘在古代人们心中的地位。经商之人更不必提,他们更注重算盘,因为算盘给他们带了财富,“算盘一放黄金万两”的人有之,“一把算盘走天下”的人亦有之。一些老板掌柜对好的账房先生推崇备至,为的就是希望他们手上的算盘帮自己算来财富。
记得看过一部电视剧,时间太久剧名已记不得,第一集就有一个场景:在一间老屋里,一帮年龄尚小的学徒整齐地站着,人手一个算盘,一个年长蓄须顶着瓜皮帽的人背着双手,不停地说着账目,小学徒手上的算盘被拨弄的脆响连连,似乎将屋里的灰尘都震到了空中。哪个学徒要是算错了,手掌就会挨板子。还有诸如《大盛魁》《新安家族》《老算盘》等讲述经商的影视剧中,算盘都成了故事的主线。
时光洗涤沧桑,算盘拨打历史。当今社会虽然科技日益创新发展,但并没有将算盘荒弃。不少人还是十分信赖算盘,因为算盘不会因外部因素的干扰而导致计算无法继续,只要手上有一把算盘,再难解的题目都会有答案。世界上许多国家因为算盘的教育和启智功能将其引进,让起源于中国古代的算盘得以走向世界。不仅如此,人类还利用智慧开发了算盘的新功能,以算盘计算为基础的珠心算就在算届中广泛流传,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小学生都会在各种竞赛中一决高下,展现风采。
2013年12月4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通过珠算正式成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也是我国第30项列为非遗的项目。小小算盘,除了在功能方面强大外,在荣誉方面也给国家带回了脸面,更加值得我们对其赞誉有加。
如今,父亲遗留下的老算盘落到了我的手中,虽然我未经商,也没从事财会工作,但时不时就会将它擦拭一番,偶尔也会算上几道题目,缅怀一下我的父亲,追忆一段历史。
2024.4.16廊坊
我毕业后分到一个小县的基层粮站,第二年新疆粮食系统珠算大比赛,我先是在全县的选拨赛获得加减算,表格算,乘除算等四个项目的冠军,接着又到全地区选拨赛又获得三项冠军,尤其是用空盘前乘是独一档的存在。结果到了自治区比赛,各地州高手如云,卷子下来,加减算30道题,十五分钟内我才算到十二三道,那些高手用珠算加心算,都可以做到二十多道题,果然是山外青山楼外楼,我们地区的团队就全军覆灭。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参加珠算大赛。
到九十年代之后,计算机惭惭走向生活,各种软件不断开发运用,给会计做账算账带来越来越多的便利,珠算渐渐远离了财务队伍,甚至现在许多财务毕业生根本不会用算盘。但对于我这个从事40年的老财务人员,还是一直在办公桌着摆把算盘,遇到加减算,几个手指灵活的一拨拉,得数就出来了,觉得比计算机计算器要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