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月就放寒假了，要好的同学之间又开始相互传递贺年卡。五毛是一般的，一块是不错的，一块五是精美的。佘晓倩热衷于赠送贺年卡，特别精美的那种——朦胧薄纱映着美人踏雪寻梅，造意别致质感十足，更有玫瑰麝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她热衷赠与一个人，那便是成华。这次赠卡已经是第十三张了，里面的留言落款依旧是幼圆体的钢笔字“一个离你最近又最远的人。”成华每次都欣然接受，而佘晓倩每次都异常开心。
　　 同桌的田共戟拉了他一把，偷偷提醒说：“你得回赠她几张，就这么心安理得？”
　　 成华点了点头。虽然表示认可，但囊中实在羞涩，抠抠索索了几天，才买了一张五毛钱的贺卡。那贺卡表面粗糙，画质潦草，歪歪倒倒。幸好钢笔字尚可，写了一句：“千山万水，友情常在。”便涨红了脸，拜托她的同桌白玉珍递过去，扭头憋气的不敢看，生怕遭她嫌弃。
　　 谁料，佘晓倩“啊”了一声，随即呵呵直乐。时不时地伸头，隔着瑛、蓁的座位看过来。然后，如获珍宝地将卡片拿在手里，很小心的夹在书里，与珍相视一笑，心满意足的样子。
　　 到了周一，班级又开始集体轮换座位。因此，成华、田共戟来到墙边，佘晓倩、白玉珍则来到中间，两桌再次相邻。他（她）们的课桌与众不同，就是有个可以掀起来的盖子，有时把头藏在里面，便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佘晓倩的课桌里，彷佛藏着很多“宝贝”。例如一本本红蓝字的歌词薄，里面什么歌都有。她把每一首歌词都抄写得很整齐，上面贴满贴画，有蝴蝶花园、星辰大海、花仙子百褶裙等等，叫人目不暇接。她或许最喜欢的是那首《橄榄树》，打开第一页就写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成华甚至觉得这首歌就是为佘晓倩量身打造的，脑海里全是她边走边唱的画面。还有她的文具盒很高级，双层粉色软包带着机关，各色笔芯一应俱全。尤其是她的橡皮，造型各异，俨然是一个童话世界。
　　 成华看得入迷，冷不丁哼了一句“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啊！你喜欢她呀！？”佘晓倩一笑，脸上两璇酒窝。
　　 “什么？喜欢谁？”成华慌张地望一眼她的身后。
　　 “呵呵——孟庭苇。”佘晓倩说。
　　 “哦。”成华松了一口气。
　　 “今晚回去我要剪个发。”佘晓倩眼神点起星光，像是藏着无数小秘密。
　　 第二天，佘晓倩故意最后来到教室。经过鬼子六时，只听一声怪叫：“哇哦！小黑皮，月亮头。”
　　 这一叫炸开了锅！后排女生几乎全部聚过来，也不顾好不好看，都齐声称赞。唯有成华正专心写着什么，并不关心发生的一切。
　　 佘晓倩回头怼道：“鬼子六，少跟我阴阳怪气的。”说完，直挺挺地坐着看书，一句话也不说。
　　 田共戟捣了捣成华，努嘴看向旁边，说：“生气了。”
　　 成华大惑不解，小声问：“生什么气？”
　　 田共戟坏坏地笑：“人家剪了个新发型，你也不夸奖夸奖。”
　　 成华睁大了眼睛：“她剪得跟俄罗斯套娃似的，干嘛非要我夸奖？”
　　 田共戟狠狠地“咳”了一下，说：“我靠！你要是……”
　　 一语未了，佘晓倩突然不声不响地递来一张贺卡，里面换了内容：我懂你是太阳，你不懂我是月亮。然后，依旧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成华看了内容，又看了看田共戟，小心翼翼地问：“这什么意思？”
　　 田共戟假装没看见，用手拨了拨头发，说：“她说的是太阳……和月亮……”停了半晌，才又说道，“不如你明天再回赠她一张贺卡吧！”说完，两个人捂起脸来。
　　 放学的时候，佘晓倩好像又开心起来，主动约成华一起结伴回家。结果，鬼子六拉着成华说：“隔壁班的冷文君要跟我们一起去大塘埂上，快点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成华毫无留恋的背影，佘晓倩心里十分难过。本打算在回去的路上，告诉他自己也很喜欢孟庭苇，告诉他自己剪的叫作月亮头，告诉他自己很喜欢看他写的小说，想告诉他的还有很多很多……
　　 台灯下的女孩，听着窗口响起的风铃声，身后母亲的一声轻语问候，那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贺年卡片，看了又看，叹了又叹。然后，打开写字台前的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让风干了垂在脸颊上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舒服的缓缓吐出，又将手中的贺卡重新锁在抽屉里。
　　 又是一天，佘晓倩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轻易同成华说话了。成华反倒不自在起来。偶尔挑些话题，只是佘晓倩半搭不理的态度，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因此，成华的自尊心或者虚荣心受到打击，心里窝起火来。
　　 到了下午，田共戟看出了端倪，问：“人家喜欢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成华摇头说：“知道。可我不喜欢她。”
　　 田共戟推了他一把，质问：“你不喜欢她，干嘛老收她的贺年卡？”
　　 成华愣了一会，然后做了一个他将愧疚一辈子的决定：“那我就把贺年卡全部还给她。”
　　 田共戟无奈地笑起来，说：“你都收了，现在又还给她。这不是伤她的心吗？”
　　 成华摇了摇头说：“我不想欠别人的。趁着现在班里没人，还他正好。”便从书包里整理出一堆贺年卡，数了数正好十四张，便走向佘晓倩。
　　 “我不要了，你不用还给我。”佘晓倩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我也不要，有人说我根本就不该收。现在全部还给你，也算是做个了结。”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了……”
　　 “你不要那我怎么办呢？”
　　 “你不想要，就扔掉吧。大家都干净。”
　　 “好！你说的。我就全部扔掉……”
　　 成华吼着摔门而去。佘晓倩颤抖着站起身来，忍着的眼泪欲眶而出。一旁的白玉珍也替倩抱不平，气得脸色发白。
　　 过了一会，有前排的“哨探”同学跟着又跑了回来，冲班里喊：“他真的把东西都扔进垃圾桶了！”
　　 这一句如同晴天霹雳，彻底击碎了佘晓倩最后一丝希望，眼泪不禁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当成华故作镇静地回到座位。白玉珍站出来斥责了一句：“成华，你真的好过分。”
　　 佘晓倩抬起头来，已是梨花带雨：“成华，你混蛋！我恨你！从没见过你这样不懂做人的人！真后悔我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从此以后我们再不要说话了！再也不想认识你了……”说完，趴在书桌上抽泣着。
　　 这时，历史老师尔东化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看到这个场面，“哎呀”一声拍着自己的脑袋，顿时陷入沉思。
　　 怎么会这样？怎么还是发生了？如果是历史重演，那么我来的意义又是什么？不行，坚决不能这件事又再重复发生一遍。
　　 天啊！让我们闭上眼睛，请将时间回到他还没走出教室的那一刻！
　　
　　 五.与自己的一场较量
　　 教室的门口，里面冲出来的成华与尔东化撞了个满怀，贺年卡撒了一地。
　　 大家一看尔老师来了，立刻装作事不关己，各干各事。佘晓倩赶紧坐了下来，泪汪汪地望着门口，彷徨无措。至于成华更是猝不及防，本来的盛气凌人，一下子跑到哇爪国里去了。
　　 尔东化拾起贺年卡，仔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还给成华，说：“这么漂亮的贺年卡，以后花钱买都买不到。赶紧收好，千万别弄丢了！”
　　 成华“嗯”了一声，回到座位低头不再说话。
　　 尔东化缓缓走到佘晓倩跟前，轻声问：“你还好吗？”
　　 佘晓倩撇过头去，泪如泉涌，低吟着像首歌。
　　 尔东化望了一眼旁边的白玉珍，问：“究竟怎么回事？”
　　 白玉珍尴尬地笑了笑，挤出几个字来：“吵，架，了……”眼睛则看向成华。
　　 尔东化微微一笑：“晓倩，别哭了。上周发的测试题卷，明天上午收上来交给我。”
　　 说完，回头冲着成华说：“你，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否则，我就请班主任来喊你。”
　　 佘晓倩看着尔老师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再看向成华，见他满脸不在乎，便毫不犹豫地擦干了眼泪。
　　 第二天，佘晓倩收齐了全班的历史测题，趁着课间交到了尔老师手里。
　　 “你等等……”佘晓倩刚想回去，却被尔老师叫住。
　　 尔东化翻看着测试题，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都答的啥？比一班的测试结果差多了。”
　　 佘晓倩眨了眨眼，不敢回答。
　　 尔东化突然说道：“心情好点了吧？”
　　 佘晓倩委屈地点了点头。
　　 “你的事交给我了。我现在想把大家的历史成绩提升上去，你得用点心协助我。行吗？”尔东化坚定的眼神，火一样燃烧着佘晓倩。
　　 佘晓倩“嘿嘿”一笑，脸上两璇酒窝。
　　 尔东化也跟着笑起来：“好了，你回去吧。”
　　 佘晓倩刚要走，猛地一回头：“尔老师，昨天您是不是教训成华了？”
　　 尔东化一怔，反问：“怎么？你不想我骂他？”
　　 佘晓倩嘴一抿，笑着跑开了。
　　 下午的历史课上。尔东化自顾自地掀着那堆测试的卷子，眼眉都没抬一下，整个班里安静极了。突然，他停在一张署名范镇的卷面上，还没开口，倒先“噗嗤”一笑，心想：“这家伙，以前经常跟我做对。”
　　 于是，重重地念道：“范镇，你瞧瞧你这一题，”范镇“嗖”地站起来，同时推了推鼻梁上眼镜，“问‘明朝末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将领是谁？A、吴一桂B、吴二桂C、吴三桂’，你是怎么答题的？”
　　 尔东化故意不揭晓答案，凝视着他。范镇一阵慌张，不停左右顾盼，只可惜并没有“援军”。
　　 尔东化拿着卷子，走到他的跟前，严肃的说：“你居然选择了吴一桂。请给我个理由？”
　　 范镇听到这里，反倒不慌了，理直气壮地回答：“老师，题目说为红颜冲冠发怒的是“一”，不是吴一桂又是谁？”话音刚落，早笑倒了前排几个。
　　 尔东化竖起大拇指，说：“你厉害！你再看看这题，那简直更胡扯了。”
　　 范镇马上又紧张起来，只听读道：“唐太宗把文成公主嫁给了“宋朝干部”，这宋朝干部又是怎么回事？”全班立即哄堂大笑起来。
　　 范镇涨红了脸，看向邻座的章乙，嘟囔着说：“哼，传的都是错的……”
　　 章乙抱着双臂，极其厌恶地白了他一眼。
　　 尔东化立刻就明白了，似笑非笑地说：“还有脸怪别人，拜托你下次听清别人告诉你的答案再填。”
　　 看着范镇两手无处安放的样子，尔东化心里一阵得意。刚想转身，只听身后一声叫嚣：“饭桶，好样的！”范镇猛地一回头，冲着“鬼子六”吐出一口大大的“滚”字。
　　 “鬼子六！”尔东化刚喊出声，就后悔了——作为刚来的老师怎么会知道马嵬的外号，“兄弟，你的心思我收到。”于是，他在大家的嬉笑中轻咳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喊道：
　　 “马嵬，你以为你答得很好吗？来来来，我们一起欣赏欣赏。”说着，便翻出鬼子六的答卷，略扫了扫，“妖魔鬼怪”即已现身。
　　 “问：安史之乱以来，唐朝一直处于藩镇割据混乱的局面。请问唐宪宗应该采取什么政策，才能改变这个局面？”尔东化一读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童话，每个人都在编织着天马行空的故事，每个人又都是故事里的主角，马嵬也不例外。他虽然低着头，心头却在暗自窃喜。尔东化满足了所有人的期待，包括马嵬本人，用极富风趣的声调朗读着：“鄙人认为，任何改变历史的设想都是对真实历史的篡改，是特别大的不尊重。所以，唐宪宗做好自己就够了。”
　　 大家听完，都笑得东倒西歪，有拍桌子的，有竖大拇指的，也有嫉妒的……
　　 更令人没想到，尔东化老师居然没有发作，并且带着同学们一齐向马嵬鼓起掌来。
　　 马嵬本来就吊儿郎当，因此刻“出了彩”，更是洋洋得意。然而，尔老师的举动，确为其始料未及的。得意之色渐消，转而反现羞愧之容。
　　 尔东化好容易让大家安静下来，说：“历史本来就没有唯一答案，更别说篡改历史了。但大家要明白，出这题的目的是在于考察同学们的历史观，以及培养具备全面观察事物和化解矛盾的能力。马嵬给的答案虽然不能给分，但他却给我们提供另一种思考方式，就是实事求是。所以，谢谢你的答案。”
　　 马嵬听完，浑身仿佛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力量，甚至很想落泪。以往的桀骜不驯，此刻已化作斗志昂扬，再次赢得了全场掌声。
　　 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传来：“尔老师，我不同意历史没有唯一答案的说法。”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成华站起来，一付蛮不服气的样子。周围的几个同学都知道这个“小说家”熟读《上下五千年》，所以他准备和这个刚来的老师辩论，多半也是为了显摆自己。
　　 尔东化看着这个“自己”，猛然觉得对方的眼睛闪了几下，竟越发清晰起来。这不就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我吗？心想：“今天要好好给你上一堂课，提前让你感受到失败的残酷，输得彻底。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于是，走到他的跟前，一语不发，手轻轻一抬示意其可以“表演”了。
　　 “如果老师说历史答案没有唯一性，那么我们所学历史课程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比如，秦始皇灭六国统一中国，公元前221年称帝；西汉的文景之治采取休养生息政策，东汉的昆阳之战导致了王莽政权崩塌……这些历史答案难道不是唯一的吗？刚才那一道题是探究题，预置了假设的前提，所以可以有多种答案。而我们知道已发生的历史是不能假设的，所以您说历史答案没有唯一性，是误导我们。”成华像是做足了准备，才发起这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