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水声】水声响在情深处(小说)
可心孤独地坐在她房间的窗前,眼巴巴地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希望有人来叫她过去,太阳西斜了,喧哗声渐渐地小了,直至消失了,仍然没有人想起她。她几次站起身,想要走到前院,走到大家的面前,因为只有她是孩子的母亲,她才有资格接受大家的祝贺,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
忽然,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真是觉得饿了。是呀,大家光顾着忙着宴请宾客的事情了,而忽略了她还没有吃午饭呢。
她又想到,孩子满月了,自己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不能再给金蓉姐姐添麻烦了,今天就把儿子抱回来吧。想到这,她立刻就要付诸行动。她刚想出门,一个小丫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边放着两盘菜,一碗米饭。放下饭菜,小丫头说:“少奶奶,太太说了,今天你刚满月,还是怕见风,就不要出去了,明天再出去和大家一起用饭。”
她心里委屈极了,连个家人都没过来,只派个小丫头过来,草草送个饭。可是,自己纵然有再大的委屈和不满,也和这个小丫头说不着。于是,她只能默默地坐下,看着眼前的饭菜,顿时觉得没有吃的欲望了。
可心是在睡梦中被金蓉的喊叫声惊起来的。懵懵懂懂中她坐了起来,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金蓉站在地上,手里抱着她的儿子,指着她,面带惊恐地说:“妹妹,你,你怎么能这样不知廉耻……”
可心不明所以,此时,屋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明亮的烛光下,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炕上。可心觉得不对劲,随着众人的目光扭头看去,她一下子捂住了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自己身边竟然睡着一个陌生男人。而她的男人则和金蓉站在一起,看情形也是刚进门。他怒气冲冲地上前,揪着她的头发,一下子把她拽到地上,拳打脚踢,怒骂着:“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我把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打死!”
而此时,这一场沸反盈天的吵闹,早就把刘财主和他老婆惊起来了,尽管他们也是怒气冲天,但还是比较理智,刘财主拦住了他的儿子:“你别闹出人命,她不要脸,咱们还要脸。算了,既然咱家养不住她,你写了休书,赶她出门便是……”
可心哭着辩解道:“儿子还小,不要赶我出去,这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谁知道他怎么就在这里?”可是,谁会听她的辩解呢?在那种情况下,即使她真的有冤屈,大概也没人会相信的。可心可怜巴巴地看着金蓉:“姐姐,平日里你对我最好了,你要相信我,替我说句公道话……”
金蓉冷冷地笑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男人就在你的床上,你还说什么冤枉?枉我对你最好,你却干出这种丢人的事,你说你对得起谁?”
六
刘财主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可心被赶出来后,镇子上的人们都在背后议论,大家都说,可心是清白的,只不过是他家原本就没安好心,早就做了局,只等可心生下孩子,便找借口把她赶出去。
时序已是初秋,天气有些冷凉。虽然太阳已经升起,但是可心仍然感觉身上的寒冷。她茫然地走着,不知道自己将要何去何从。忽然,一股凉风袭来,她打了个冷战,惊愕地抬头看了看,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河边。难道,这里就是自己的归宿吗?她想着,脚步没有犹疑,径直走进了河水里,冰冷的河水令她清醒了,她低头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退到岸边。她想,我还不能死,我还有老父亲,还有儿子,我要活下去……
被赶出来以后,可心并没有离开镇子,回到父亲的家。她在镇子西头,有一处无人居住的小院落,里边荒草芜杂,房子歪歪扭扭,摇摇欲坠。她打扫了院落,住了进去。她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镇子上的女人们看她可怜,偷偷给她一些吃的东西。
白天,她总是在刘财主家大门前转来转去,看见有人出来,立马上前拉住打听孩子的消息,她问的大多是这样几句话:“你见没见到我儿子?”“他长大了没有?”……
每个人都不回答她的问题,见到她就像见到疯子一般,躲得远远的。可是,她还是每天都去转转,似乎是期冀着见到儿子。
然而,可心并没有在镇子里待多长时间。一天,她正在刘财主家门前转悠,忽然,一个男人愣愣地看着她,迟疑地说:“你是可心吗?”
可心看了看说话的男人,竟然是村里的张大哥。可心说:“张大哥,你怎么到镇子里来了?”
张大哥看着眼前这个身着破烂衣裳、面色憔悴的女人,带着疑问:“可心,你不是嫁到刘财主家了吗?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样了?”
可心鼻子一酸,但她没有回答张大哥的问话,反而问道:“你是来寻我吗?”
张大哥说:“可心,你父亲病了,他想你,你回去看看他吧。”
回到家里,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原来,可心嫁后不久,父亲就得了伤寒,在炕上躺了大半年,不见好转,最近,反倒严重了。他眼里含着泪水,气息奄奄地叫着可心的名字,一起跑过船的张大哥看着可怜,去了镇上,叫回了可心。
父亲死后,可心没有再回到镇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村里人开始同情起这个被赶出夫家的女人了,他们一致认为可心是最可怜的人,她是被陷害的。
一个人顶门过日子,自然是缺东少西。村里的女人们把自己家用不着的东西送给她,她也不嫌弃,凑合着用。从此,她开始了自己独立过日子的艰难生涯。
她仍然耕种着那点薄地,闲时把自己打扮停当,坐船到镇子走一遭,期望能见到儿子,然而,每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最后失望而归。在刘财主家的门前转来转去,她根本就进不去门。
几年过去了,她每年都会去镇里几次,看没看到儿子,她不对别人说,别人也不问。再后来,她就不去了。原来,镇子上有人和她说:“你别再来了,孩子早就被刘财主的儿子和儿媳带到省城去养着了,他们就是不想让你看到孩子。”
村里人都看见,那一次可心大哭着回到村里,步履蹒跚着回到自己的小屋,几天没有出来。此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镇里。
那时,村里有一个二流子,没有正经名字,因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他刘二。可心被赶回来之后,他觉得有机可乘,终日惦记着,有事没事便到可心院门前转悠,伺机蹿进院里,撩拨可心。然而,可心从不拿正眼瞧他,他仍然不死心,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女人就会改变主意,或许能看上他呢,那自己不就混了个老婆?
那天晚上,可心打跑了刘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终于,在万千思绪当中,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依然不安稳,一会梦见父亲远远地看着她,一会又梦见儿子哇哇大哭,她不安地蠕动着身子,脸上竟然有泪水滑落……
七
日子,不疾不徐地过着。忽然有一天,从镇上回来的人说:“镇子上住了日本兵,大概有一百多个,都扛着枪,枪上的刺刀明晃晃地闪着蓝光,好吓人。”
村里的人们聚在一起,议论了好几天,有人问:“会不会到我们这里来呀?”
有人说:“早就听说日本兵烧杀抢劫,到处乱窜,惹了他们还杀人呢。”
有人说,有人听。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跟着议论着,张大哥的媳妇巧珍嫂子说:“可不是吗?日本人太可怕了,前几日我当家的回来就和我说,外头不太平了,以后都少出门吧。”
大家都点着头,叹着气,仿佛日本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恐慌的情绪立刻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里。
回到家,可心把要散架的院门钉了几根钉子,看似牢固了些,又把门闩弄结实了,末了,她环顾着破败的小院,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这个小村很闭塞。
村前的那条白马河,河水由东向西,日夜奔流不息。这条河是山区里最长的河,支流很多,流域广,村里人出去的一条途径就是坐船到南岸,然后再从曲折的小路拐向四通八达的官道。好在,村里很少有人外出,唯一的去处便是经由河的南岸到镇子上去。另外一条途径一般人都不大用,因为太难走了。那是一条山路,曲曲折折,经由一处险要的地理位置,穿过一道山梁,再经过架在河上边的独木桥,才能走到山的外面。总之,这个小村落平时很少有人进来。
又是一年春天了,平时很少有人来的村庄,在这几日却热闹起来。
也是在这一时段,可心遇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忙碌,是可心的日常。她需要忙碌,因为只有忙碌她才会忘记儿子。那一天,她仍然很忙碌,她在忙着种玉米。
尽管那日艳阳高照,但是河边却是很凉爽的。河风一缕一缕地送上岸边,不紧不慢地吹拂着她额前的头发,她的那块土地泛着黑油油的光。看着眼前这块黑土地,可心显得很兴奋,她想着,眼下种下种子,秋天就会收获粮食。到时候,拿些粮食去镇上换些钱,积攒下来,以后见着儿子好给他买点什么,至于要买什么,她还没想好。“唉!”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能回到镇子上,那刘财主家能不能让她见一见儿子。
忽然,她发现一个男人站在河边,男人身后的树桩上拴着一条小船。可心站直了身子,远远地看着男人。男人走了过来,招呼着可心:“大妹子,怎么一个人种地呀?要我帮你吗?”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头,脸有些黑瘦,眼窝凹陷,眼睛很有神。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衫,走起路来,脚步稳健。看着男人走近,可心有些害怕。她说:“我习惯了一个人干活,不需要你帮忙。”
看见可心害怕的神色,男人笑了笑:“大妹子,你别害怕,我是走村串户的货郎,不是坏人。”他指了指船上,“你看我的货物都在船上。”
可心可不管那个人有没有货物,她心里想,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陌生人最好离远点。她看那个男人没有走的意思,于是说:“你卖你的货去吧,我还要干活呢。”
男人又笑了一下,露出白白的牙齿,他眨着眼睛说:“其实,我想问问你,你们村里有空闲的房子吗?我想在这里落脚,白天也好到附近的村里卖货。”
原来是这样。可心给他说:“你去村里找张大哥吧,他知道哪里有空房子。”
村里有空房子,可心是知道的,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底细,所以不敢告诉他。她觉得张大哥多年来走南闯北,阅历广,识人多,能看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于是她把这个人支到了张大哥那里,让他做决定。
八
那个男人在村子里住了下来,可巧就住在可心的邻居赵老汉的家里。赵老汉六十多岁,只有一个女儿,嫁到山外,他的老婆去年死了,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讨生活,于是,张大哥就让货郎住到了他家。两家说是邻居,其实中间隔着一块荒芜的空地,空地上长满了荒草、野蒿子,还有低矮的杂树。
夏日里,杂草丛生,杂树生花。杂草中间还有各种颜色的野花,间或有鸟雀从中飞起,“吱”的一声飞向树梢,落在树上,东张西望。表面看去,这一片空地就像美丽的花园,引人驻足,步履流连。
货郎白天出去卖货,傍晚归来。他有时候划船出去,沿着白马河上下游三四十里的地方,每到村屯,他便把小船拴在岸边,然后他挑着担子上岸。他去的地方大都是离河岸不远的村屯,超过二十里路的地方,他极少去,因为他的货物很好卖,往往是下了船,转两三个村屯,货物基本就卖光了。
按理说,货郎白天出去卖货,晚上回来就直接到赵老汉家里过夜,和可心也没个交集。但是,人与人的缘分谁能说得清呢?偏偏是这两个不相干的人却走到了一起。
一天晚上,睡梦中,可心被一阵密集的枪声惊醒了。这枪声和她平时听到的猎人打猎的枪声是不同的,听声音好像是河对岸传过来的,中间伴随着狗的尖叫声。可心害怕,穿衣起来,走到窗前,向外望着,却什么都看不见。后来,枪声渐渐地稀稀落落了,又响了几声零星的枪声,便归于平静了。她紧张地睁大眼睛,盯着外边,夜幕下,是一片漆黑,天空上的星星眨着眼睛,窥视着不安静的夜。
一宿未睡,天刚刚露出鱼肚白,可心就起来了。她悄悄地打开房门,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异样的声音都没有。她的胆子大了起来,走向院门,拉开门闩,一个湿淋淋的人顺着拉开的门倒在了她的门里,身下流了好多血。可心吓了一跳,她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那个人,是货郎。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死了吗?她战战兢兢地伸手,发现货郎身子冰凉,但还有微弱的气息,他没死。于是她想找个人帮忙,转头看了看街道,竟然没有人出来。她使尽全身力气,把货郎拖进屋子里,弄到炕上,盖上被子。然后,她烧了一锅热水,把货郎的湿衣服脱掉,用温水给他擦了身子,又把他腿上的伤口包扎好。暖过来的货郎睁开了眼睛,发现面前站着的可心,咧开嘴说:“找张大哥,快去。”
当看到张大哥随着可心走进了屋里的时候,货郎吁了口气。张大哥对可心说:“可心,货郎不能在你这里,也不能回赵老汉家里,咱们得另外找个隐秘的地方,让他养伤。”
可心不问为什么,她想,听张大哥的就行了。在她的心里,张大哥是村子里最可信的人。于是,她帮着张大哥把货郎背到了后山一处隐秘的山洞里,张大哥让可心回家,并告诉她不要对谁说货郎受伤的事,可心点着头,走了几步,又回到山洞问道:“那他以后吃饭怎么办?”
故事的主人公可心,小时候是一个人见人爱的伶俐乖乖女,长相甜美,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瞳仁像一汪水。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可心的第一个男人是镇上刘财主的儿子,她只是被当作财主家传宗接代的工具,生完儿子,可心就被财主家赶出来了。
抗日战争时期,可心遇见白马河上一支抗日游击队领导人林皓,并嫁给林皓后,她的人生才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白马河的水依然流淌着,而此时,这水声与以往不同了。水声悦耳动听,就像是唱着古老的歌谣。可心的脸颊是红润的,眼睛里也弥漫着淡淡的幸福感。真爱,穿越时空,穿越苦难,这是爱情带给女人的幸福。
小说结尾,更让人幸福的事,在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前夕,可心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小说语言精练,优美,故事历史厚重,格调昂扬,人物形象朴素可亲可信。白马河的水声响在抗日战争的烽火岁月中,格外令人动容。佳作阅读。真好。
小说情节曲折,人物饱满,有浓郁的时代气息,为女子立传,感人至深。
小说以白马河为背景,讲了一个不幸而坚强的女人可心的故事,人物形象饱满,极具感染力。
地主刘老财为了传宗接代,卑鄙地做下圈套陷害可心,夺了她的儿子,将她赶出家门,这样的恶人,活该他遭报应,被日本人占了家财。
可心和抗日英雄林皓的爱情故事让人动容,最后可心也和丈夫一起抗日,成为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让人感受到我们党强大的群众基础。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这样英雄的人们,我们怎么可能不胜利!
拜读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