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哥说：“我给他送饭吧。”
　　 可心说：“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你来目标太大，会引起别人注意。反正我就一个人，平时也没谁注意我，还是我来送饭吧。”说完，她就走了出来。
　　 回到家，她发现大门口有一溜的血迹，她顺着血迹一直走到河边，发现货郎的小船停在岸边，船里也有很多血迹，斑斑点点，异常醒目。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可心，这些血迹是不能让别人发现的。她在船上找到盛水的东西，从河里舀了水上来，把船冲刷干净，然后往回走。一路，她细心地把点点滴滴的血迹擦拭干净，直到没有痕迹。
　　
　　 九
　　 回到村里，可心发现村里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要是以前，可心从不往人多的地方凑，可是今天不同了，她也想听到点什么消息。她走到人堆里，听着他们说话。有一个女人看见可心，问道：“你昨晚听见枪声没有？”
　　 可心点了点头说：“听见了。”
　　 女人们都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怎么回事呀，那枪声，吓得我一宿没睡。”
　　 “是不是日本人打来了？”
　　 “瞎说，日本人要是来了，还能不进村？枪声是在河南岸响的。”
　　 “喂，你们说，是不是抗日游击队去镇里打日本人去了？”
　　 “嗨，总是听见说有抗日游击队，可是他们在哪呢？谁也没见过。打不打日本人的呀，咱们老百姓也不知道，只要能过安生日子就行啦。”
　　 张大哥走了过来，对大家说：“都别议论了，该回家干嘛就干嘛去吧，没啥事。”
　　 于是大家散了去，一个人问道：“真没啥事？”
　　 张大哥说：“没啥事，回去吧。”
　　 回到家里，可心摘了南瓜，清洗干净，切成细碎的小块，又淘洗了小米，用文火熬了一些小米粥，看看天色不早，她便出门，直奔后山，沿着崎岖的小路，走了一会，便到了那个山洞。洞口用枯干的树枝遮挡着，她扒开树枝，钻了进去，又在里边把树枝遮挡好，往深处走了走，便是货郎栖身的地方。货郎已经醒了过来，他躺在枯草上，身上盖着可心带来的旧棉被子。见到可心，他动了动身子，似乎是想要起来，可心说：“你自己别动，我扶你坐起来。”
　　 可心扶着他坐了起来。他靠着可心的身子，闻到她身体散发出的女人香味。男人看上去粗心大意，实际上他精细得很，他竟然发现可心拉下的那绺头发遮掩着的疤痕，但是，他仍然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他就着黄瓜小咸菜，一连吃了两碗南瓜粥，那模样好满足，就像吃着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他用粗大的手掌抹着嘴，对可心说：“太好吃了，谢谢你，大妹子。”
　　 可心没说话，低头收拾着碗筷。她直起腰的时候，说：“不用谢我，我是替张大哥来的。”
　　 货郎说：“这种时候，你不嫌麻烦肯来给我送饭，就得要谢谢你。”接着他又说，“大妹子，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坏人？”
　　 可心低着头想了想，说：“我要是觉得你是坏人，就不会给你送饭来了。我懂的，你不是一般人，可能在做什么大事。”
　　 货郎说：“谢谢你的信任。”然后他又低声说，“我在镇上听到了一些消息，可能你想听。”
　　 可心正在收拾碗筷，她不想在山洞里多待，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待时间长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可心不想让自己处于舆论中心，她平时是很注重名声的，从不和村里的男人们有过多的交往。
　　 听到货郎的话，可心停下了手。货郎说：“你先坐下，就当歇歇脚。”
　　 可心坐在货郎对面，安静地等着。货郎说：“镇上刘财主家的木材厂让日本人给占了，刘财主和他老婆都死了。”
　　 可心焦急地问道：“他家里别的人呢？他们怎么样了？”她的心揪了起来，她担心儿子的下落。
　　 “刘财主的儿子和儿媳早就去了省城，别的人都没事，就是家产没了。”货郎看着可心说，“你放心，你儿子没事，早就跟着他们去了省城。”
　　 可心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凄然地笑了笑：“货郎大哥，让你见笑了。儿子老早就不知道有我这个妈妈了，我也只不过是心里想着他罢了，什么事都不能为他做。”
　　 看见可心这个样子，货郎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他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女人了。他说：“都是这个世道造成的，我们眼前的世道，是一个黑暗的社会，被有钱人统治着，日本人又侵占了我们大片的领土，只有打破这个旧的世界，把日本人赶出去，我们才能创建一个新的、劳苦大众做主的社会，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可心听着，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她问：“货郎大哥，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日本人赶出去呢？”
　　 货郎眼睛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地说：“只要我们的同胞团结起来，齐心合力，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华大地。”
　　
　　 十
　　 当货郎的伤好了的时候，可心的心里已经装了那个男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这个苦难的女人。每当午夜梦回，可心睡不着觉的时候，她的眼前都是货郎的影子。她的心慌乱起来，她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又或者是，那个男人的言行影响了她。在她的眼里，男人不是普通人，他和张大哥在干着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天，在给货郎最后一次送饭的时候，迎面她看见了村里几个年轻的男人，和张大哥一起从货郎住的山洞里出来，看到她，有一个叫李强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说：“可心姐，你给货郎大哥送饭来了？你们两个啥时候好上的？”
　　 可心没有说话，脸却红了。张大哥给可心解围说：“你别胡说，是我拜托可心来的。”
　　 李强不相信地说道：“是吗？”
　　 张大哥怕可心难堪，赶忙说：“别没事瞎说闲话，干正事要紧。”
　　 李强点着头：“张大哥说的是，听你的。”
　　 他们似乎把可心当成了自己人，说话也不避讳她。
　　 走进山洞的时候，可心的脸还在烧着，红红的，脸颊上犹如爬上了两朵红云，煞是好看。货郎看着可心，笑了说：“可心妹妹，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可心的脸更红了，连脖子都红了。她低下头，声音低低地说：“没怎么。”
　　 货郎当然是听见了李强开玩笑的话，他说：“他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听到货郎这样说，可心莫名的心里一阵难过，她低着头，“嗯”了一声。看到可心这样的神情，货郎的心里也是有些难过。其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只不过，他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不能给可心幸福，他害怕稍有不慎，会影响新组建的这支游击队。可是，昨天张大哥曾经对他说：“游击队要组建，日本鬼子要打，但是个人问题也得解决。可心对你真心实意，你对她也有好感，你们两个正好组成一个家庭。”
　　 “你在咱们村成家立业，也有利于你很好地开展抗日工作。”张大哥还说，“再说，成个家，家里有个女人知冷知热地惦记你，多好。”
　　 张大哥的话，货郎觉得有些道理，所以，他觉得应该跟可心谈一谈，看看可心怎么想。他说：“大妹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可心说：“你很好呀。”
　　 货郎又说：“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过日子吗？”
　　 可心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货郎会这么直接地问她，她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脸火烧火燎的，她的心里是愿意的。她大睁着眼睛，看着货郎真诚的眼睛，问道：“你可知道，咱们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命硬，会克死身边亲人的吗？”
　　 货郎点了点头：“我听说了。但我不在乎。”
　　 可心说：“你可知道，我曾经嫁过人，生过儿子，又被人家赶出来的事吗？”
　　 货郎说：“我知道。那是他们不人道，在陷害你。”
　　 可心说：“你可知道，我左眼角下有块丑陋的胎记吗？”可心撩起了那绺旗帜般垂下的头发，露出了红色的胎记。
　　 货郎说：“我知道，前几天我看见了。我认为它并不丑陋，像一朵鲜艳的桃花，给你的脸增添了一份别样的美丽。”
　　 货郎说：“可心，你是一个好女人，应该有一个男人疼你。”
　　 可心流下了眼泪，她坐了下来，紧紧地靠着货郎的身子，喃喃自语般：“你不怕我命犯桃花？”
　　 货郎说：“算命的胡说八道你也信？”
　　 之后，他告诉可心，当前国难当头，他在为国家做一些事情，随时会有危险，还会连累家人。
　　 可心说：“我不怕，我会和你一起。”
　　 那一天，他们说了许多许多。货郎告诉可心：“我的名字叫林皓，为了扩大抗日伪装力量，受上级委派，到白马河一带联络抗日积极分子，组建一支新的抗日游击队，为配合对日大规模反击做好充分准备。”
　　 可心明白了，他摇着小船，以货郎的身份作掩护，在白马河上下游进行活动。此时的林皓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可心原本黯淡无光的心灵，此后，可心的心亮堂起来，她觉得，眼前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之后，张大哥给他们办了简单的婚礼，他们两个住到了一起。
　　
　　 十一
　　 嫁给林皓以后，可心的人生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最初，她和心爱的人一起游走于白马河上下游，一边卖货，一边进行抗日活动。
　　 那时候，可心是满足的，她的脸颊是红润的，眼睛里弥漫着淡淡的幸福感。因为林皓的原因，她也变得爱与人交往了。
　　 白马河的河水依然流淌着，而此时，在可心的心里，这河水的流淌声与以往不同了。水的声音哗哗作响，清脆悦耳，就好像是唱着古老的歌谣一般。
　　 女人们在河边洗衣服，相互间调侃着说些玩笑话。脸色熏黑的刘家嫂子，四十多岁，是村里有名的浑不吝，爱开玩笑。她笑嘻嘻地问可心：“他对你好吗？”
　　 可心点点头说：“好着呢。”
　　 刘嫂子“嘎嘎”地笑了，像鸭子在叫，她又问：“怎么个好法？你给我们说说。”
　　 可心不会开玩笑，也听不懂女人们之间的荤话，她老老实实地说：“他白天出去卖货，晚上回到家里抢着干活，他怕我累着，什么都抢着干。”
　　 李强媳妇抢着说：“就这？那晚上呢？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可心说：“他不欺负我。”看见大家哈哈大笑的样子，捂着嘴挤眉弄眼的表情，她仿佛明白什么了，她“呀”的一声，用手捂住了脸，说：“不和你们说了，你们太坏了！”端起脸盆跑回了家。
　　 那年的秋天，地里的庄稼丰收了。村里人满怀喜悦的心情收回了一年的劳动果实。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日本鬼子的大扫荡。林皓和张大哥领导的游击队根据当地的地理位置，集中主要力量，打击了日本鬼子。在那次反“扫荡”中，他们打死了四个日本鬼子、六个伪军，夺得了许多枪支弹药，壮大了游击队的武装力量。此次战斗结束后，各村的村民抗日热情更加高涨，他们毫不怀疑我党的抗日决心了。
　　 转眼，便是中秋节了。那天，很晚了，林皓还没有回来。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的院子里一片白色的月光。可心坐在院子里，手指上缠着柔滑的绒线，她是从林浩的货郎担中挑选出来的，她要给他织一件毛衣。蓝色的绒线绳又细又长，在她的怀里跳跃着。
　　 林皓还没有回来，白马河水“哗哗”地流淌着。要问这河水从哪里来，又流向何处，可心并不知道。她只晓得，每年春天开始，这河水“哗啦哗啦”跑过一阵子冰排，冰排过后，清澈见底的河水便开始唱起经年的歌谣，述说着河两岸历史的云烟：“哗哗”“哗哗”。河两岸的嫩绿的青草刚刚钻出了黝黑的土地的时候，村里那些以打鱼为生的人们摇着小船，追赶着鱼群。女人们，大多在自家的院子里晾晒着吃不完的鱼，大大小小的鱼挂满了晾衣绳，天数多了，鱼身上浮现出白花花的盐卤。晾晒好的鱼，能存放好久，冬天的时候，青黄不接，可以作为下饭的菜肴。有的人家生活艰难，这些晾晒的鱼干还可以拿到镇子上，卖点钱，可以换一些生活用品。
　　 可心手里的绒线还在跳跃着，她的手下已经有了毛衣的雏形，就剩两只袖子没织完了。她的心里翻腾着，她想着，林皓怎么还没有回来？他们有什么大事吗？她的手停了下来，她侧耳倾听着，期冀听到林皓的脚步声，但是，她失望了，村子里除了一两声的狗叫，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她望望村前的白马河，河水依然如故，哗哗流淌，水面上也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的雾，风吹过来，带来河水的腥味，给人湿漉漉的感觉，河边草地上的青蛙“咕嘎”“咕嘎”地叫个不停，可心有些烦躁了。
　　 很晚，林皓才回来。看到坐在一片月光中的女人，怜惜地问道：“天这么晚，你还不回屋，着凉怎么办？”
　　 可心说：“我等你呀。今天过节呢，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皓说：“上级来指示了，我们开了个会。”
　　 可心说：“噢。饿坏了吧？我给你留饭了，快进屋吃饭吧。”
　　 说着话，两个人进了屋。
　　 可心端上饭菜，看着林皓狼吞虎咽的，她有些心疼，说：“看把你饿的，什么会开到这么晚？”
　　 林皓笑了笑，可心看出来，他笑得不像平常，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心事。
　　 可心说：“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大事吗？”
　　 林皓说：“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可心问：“去哪里？”
　　 林皓说：“我们附近的几个游击小分队先进行整编，然后去和大部队会合，到明年年底，要一举歼灭入侵东北的日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