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二柱亲眼目睹了乔嫂的“讨药”过程，不由自主地说“神了、神了。”乔嫂扭过头来看看二柱，也不言语，低头舔了舔粉末，又捏起一小撮让二柱张嘴：“见者有份。”让二柱咽下。二柱喉头一动，咽了下去，又苦又涩又干，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被呛得一阵猛咳。
　　 “良药苦口，更何况这是神药二郎爷赐给的，算你小子有福，保你不得新冠肺炎。走！替老娘提着包包。”乔嫂把黄表纸上粉末仔细包好，小心翼翼的放进包里，又拽着二柱给二郎爷深深地鞠了一躬，戴好口罩，才和二柱走出庙门。路上，乔嫂反复叮嘱二柱千万不要外传，“不然二郎爷发怒，让你不得好死！”
　　 二柱跟着乔嫂浑浑浊浊，踉踉跄跄走下山来，回到卡点，夺过老杨的水壶一阵猛灌，才说乔婶只是去自留地边看了看，给他说了说话。老杨将信将疑，眼看着乔嫂回到村里，也就不再提起。
　　 当天晚上，乔姓人家三三两两摸黑去了乔嫂家，至于说什么做什么不得而知。
　　
　　 三
　　 杨鸣村三大姓杨、乔、胡，三大家族，各有族谱，各有家训，但睦邻友好，和蔼友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村风自古延传，抵御外侵，抗灾抢险更是男女老少团结一心，齐心协力。很快，乔嫂“讨药”成功而且药效显著的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天传遍杨鸣村，有人还偷偷转发给外村的亲朋好友。到二郎山讨药的人多了。尽管村委不断劝解，言明此行为不易提倡，没有科学依据，那堆粉末也就是香灰和房梁积尘，甚至三令五申要求党员村委委员劝阻其家属和亲戚出村登山，但仍然有人绕过村干部乐此不彼。无奈，村委下令严禁外村人踏入杨鸣村，登上二郎山。
　　 而胡家老胡却对此嗤之以鼻，他是胡家辈分最高的，有一手家传的绝活，如果被蝎子蛰了，他往伤口处吐口唾沫，念叨着“天上金鸡叫，地下玉鸡鸣，两鸡来相助，蝎子变灰尘，奉太上老君切切如律令——着！”哎，被蝎子蛰着的人就好了，身上长起疣痘了，他把自己的唾沫摸在疣痘上，不几天那人身上的痘痘就消失了，而且没有任何疤痕，他还懂阴阳，看风水，隔三差五的断不了有人上门拜访。最近他又掌握了一项新技能。人们是在本家一位小辈感冒发烧，没打针没吃药由他上手治好后才发现的。
　　 小辈的母亲去找老杨，半路遇到胡爷，胡爷问她急急忙忙的找老杨干什么，她说孩子病了，脑门烧的滚烫滚烫，老胡说不必大惊小怪，“本爷亲自走一趟，保证手到病除，前面带路！”老胡叫小辈母亲端来一杯开水，连茶带水，三口两口就喝干了，似乎不觉得烫。又让瞠目结舌的小辈母亲点上两炷香，倒了半瓢清水，双眼直愣愣盯着水面，左看看又瞅瞅，说：“院里西北角有东西，你去拿来。”小辈母亲在西北角找了半天，拿回一根鸡毛，说再也没有其他。老胡道：就是此物，前天晚上三更你家来了一个鸡精，是玉皇大帝查点鸡公时发现飞走一只，玉皇大帝火爆三丈，下令鸡精火速到凡间查找。走时不小心落下的。“你家是不是前几天杀了一只鸡？”小辈母亲战战兢兢说是“孩在县城高一念书，疫情发生后学校便放了假，每天在家上网课，早起晚睡的实在辛苦，他爹心疼，就杀了一只鸡，说给孩补补身子。”
　　 “这就对了，”老胡闭目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意是善，实则为恶，念其初犯，下不为例，祈求大慈大悲的玉皇老爷宽恕为怀，……”老胡汗流满面，好像与人对话“是，是，是，切记，切记……一定，一定！……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随后呼出一口长气，睁开双目，“玉皇爷责备我了，让我对你严加管教，并担负起驱除新冠病魔，拯救众生的重担。孩子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你也给族里的人传传话，以后谁要是头痛脑热，心慌咳嗽，有新冠症状了找我。”说罢起身离开。
　　 也真还应验，小辈一觉醒来还就退烧了，其母踹了两张百元大票来到老胡家千恩万谢，又趁着天黑，擦着墙根到本家亲戚串门了。
　　
　　 四
　　 讨药也好，求仙也好，村委会都知道，而且掌握的清清楚楚，也向余乡长反映过，乡长笑笑，指示要多做群众思想工作，用科学道理讲清楚说明白，引导群众相信科学，尊重专家，依靠科学和现代先进的医疗手段对症下药，要严格落实上级下达的疫情防控条令，把疫情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至于部分群众的非正常行为只要不引起群发事件，不必深究，毕竟国家现在还没有彻底防治新冠的措施和手段，人忙无知，疾病乱投医，人之长情。可以理解。
　　 没几天上级指示全面放开。出现了本文开头的场面，老杨的副组长自然而然解职，虽然轻松了许多，但心里不免犯嘀咕。想新冠病毒一夜之间消失了？防控就结束了？三年的外防输入，内防反弹，组织动员，健康教育，信息告知，疫区返乡人员管理，环境卫生治理，物资储备，网格化，地毯式管理，说结束就结束了？还有村里组织的党员，村干，志愿者没明没夜的“三加强，三减少”工作就这样偃旗息鼓了？想不通，想不明白，想的老杨头痛，老伴说这是上级领导考虑的事，你一个小小的村医想这些干什么？老杨看看挂在衣帽架上的防护服，一拍桌子，要像老伴发火，可是老伴一句话打消了他的气焰：“给你套防护服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猪鼻头插根葱就是大象了？拿跟鸡毛当令箭，你是村长，还是书记？”
　　 老杨又坐了下来，“老子不干了！”许多天来老杨如表芯的发条，拧得足足的，绷得紧紧的，再忙再累他没有觉得，反而感到充实，有成就感，如今“解甲归田”了，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才觉得浑身散架一般，又累，又困，还饥肠辘辘。他让老伴烫烙饼，炒鸡蛋，温壶酒，吃饱喝足便蒙头大睡。
　　 不光老杨，其他村民也懵头懵脑，昨天还听喇叭看电视告诫人们密切注意疫情发生，要特别重视疫情的危害性，要加强做好个人卫生，要足不出户，严禁聚集，严禁出村，随时等候做核酸检测，怎么今天就没人管了？人们都不敢相信，互相打电话询问是不是真的，有的村民把头探出门外，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迈出一步。直到二柱表叔回村探亲，告诉人们城里已经全面放开，核酸监测点全部撤掉，商场超市也不需提供核酸检测报告，饭店开门营业，公交车也恢复正常运营，人们才放下心来。
　　
　　 五
　　 二柱表叔乔纳金在省城开的是大型装潢公司。乔老板财大气粗，回来不光探望父母，还带着百十多箱黄桃罐头，说省城超市商店里根本买不到，这百十箱是通过关系抢购下的，要分给全村人，乔家人一家一箱，其他人两家人一箱。他的话自然有权威性，有分量。人们当然相信。
　　 可谁能想到，他们夫妻在村里住了一夜，当晚在他家小聚的几个人先后出现发烧，咳嗽，浑身酸痛的症状。接着他们一家接一家都发生了类似情况，人们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支书急了，让老杨赶紧救治，下死命令，如果再有人感染，将把老杨全家驱逐出村！
　　 很快送到县医院的检测报告回来了，是“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阳性”。老杨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东家到西家为病人打针输液，送汤送药，护送病人去县医院，帮助手脚不便的家属伺候病人，全然不顾自己，可即便老杨有通天能耐也无法抵挡病毒的传染，几天内全村人“阳”了大半村。老杨怨天怨地怨自己，怎么办？他重新穿戴起防护服，问支书：“现在是缺医少药，到卫生室询诊问药的络绎不绝，大多是问布洛芬，感康，感冒灵，连花清瘟胶囊，可咱没有了，听说城里药店也被抢光了，医院也不保了，高价也买不到了，怎么办？”
　　 支书火气更大：“你问我，我问谁？去！胡三老汉不是种着半亩板蓝根吗，让他连夜刨起，连根带叶挨门挨户发给全村人，煮煮喝。”
　　 “那怎么行？听也没有听说过。”
　　 “可总比什么办法也没有强呀，告诉胡三，他的板蓝根村委收了。”支书戴着双层口罩，忍不住一阵猛咳。他挥挥手让老杨赶紧离开，支书也感染了。
　　 情况越来越严重，接二连三的，好几个年龄大的和严重的病人被送到县医院了，老胡，乔嫂的公公却相继去世了，没出一个月三位老人走了，哭天呛地的哀嚎让人人森森发冷，而送到县医院的也凶吉未圤，老杨悲哀至极，他诅咒这万恶的病毒，也为自己无能为力愧疚。晚上，他站在黑压压的二郎山前，默默祈祷，二郎爷啊二郎爷，开开慧眼，广发慈悲吧，这大好的清平世界怎么能容的病魔的肆意，保佑保佑杨鸣村的村民吧，二郎爷哎……
　　 杨鸣村家家户户都在煮板蓝根，到底起不起作用说不清，反正人人都在喝。半个月过去了，部分病人病情有所好转，陆陆续续大都的退烧了，能出门活动了，城里人说是“阳康”了，蒙在杨鸣村上空的阴霾也逐渐消失了，星星和月亮也明朗了，人们脸上露出笑容了，生活正逐步恢复常规了，老杨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他正在村委向支书汇报工作，余乡长来了，她给村里又带来了好多药品、口罩、消毒液等，还有不少健康防疫包，她特意握了握老杨的手，满面春风，说代表村民，代表乡党委和政府向他表示感谢，赞杨他三年来同许许多多乡村医生一样尽忠职守坚持在防控第一线，为打赢新冠疫情攻坚战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乡长走后，老杨在村头问支书：“咱真的赢了？”
　　 书记笑笑：“你说呢？”
　　 没等老杨回话，二柱骑着摩托车轰然而至：“二柱去哪？”
　　 “书记，咱村基本都阳过了，可我还没阳，听说阳过以后就能自身产生抗体，这一波过去后会有第二波，第三波，我……”二柱满脸愁容。
　　 “你也想上赶着阳一次，所以骑着摩托车大冷天出来兜一圈，吹吹凉风，吸点病菌回去感感冒，是不是？”老杨问。
　　 “不不不，我有事，走了啊。”二柱一轰油门，摩托车箭一般穿出老远。老杨和书记哭笑不得。
　　 太阳刚刚爬上二郎山，老杨穿戴整齐防护服，站在卫生室门前要老伴拿手机拍照留念，然后把防护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一堆干草。一股青烟在老杨院内袅绕升起，随风四下飘散，杨鸣村在清香的艾蒿味中苏醒了过来。
　　
　　 2023,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