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四周漆黑，万籁俱寂。
　　 老屠又失眠了，辗转反侧，叫苦不迭。自从由局长的位置退休之后，老屠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
　　 毫无疑问，身居局长位置多年，老屠的身家可是不菲的，住高级住宅，开高级轿车，穿名牌服饰，一切的一切，应有尽有。或许是生活太富足了，反而让老屠常常心存戚戚，他常常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也常常担心自己突然就离开了人世，没有好好地享受金钱带来的快活。于是，老屠时不时打开抽屉翻看存折，看看里面的数字是否少了；也经常害怕出门，怕自己突然就遭到了横祸，撒手而去；甚至连电话响起了也不敢冒然去接，生怕纪委的同志突然心血来潮，将自己请去“喝茶”。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老屠常常觉得有人在背后诅咒自己，是这诅咒加剧了自己失眠。日子就这样在内心的煎煎熬熬中过着，失眠成了家常便饭。
　　 “啪”地一声，灯亮起了，是老伴。
　　 “哎，又是给钱闹的，是不是？”老伴心疼地问。
　　 “钱这玩意，还真不好伺候。”老屠叹息。
　　 “当初叫你少拿点，你就不听，现在可好了，自己添的麻烦。”老伴抱怨地说。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老屠生气了起来，“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如果不是当初我想方设法，光靠那一点死工资能有今天的日子么？女儿能出国留学么？再说了，别人登门相求，一出手就不凡，我能拒绝别人的一番好意么？而且，你别看我那些同事表面都正儿八经的，其实还不是一个样，甚至还有比我更狠的，我要是不跟着捞一点，早给他们踢走了，还能混到局长这位置？”老屠越说越激动，不由得干咳了几下。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看你啊，才这么一说，肝火就上来了，小心眼！”老伴白了老屠一眼，然后又心疼地替他捶了几下背，接着说，“这些年辛苦你了，你说得我都能理解，其实呀，应该说是俺家老公有本事，怎能说你的不是呢。”
　　 “你啊，就知道吓我逗我，没点正经。”老屠还忿忿不平。
　　 “好了，真的不说这些了，这些年，你不但挣钱辛苦，背地里还受够了气，常常给人在背后骂‘屠夫’，我不理解你，谁还能理解你？改天我陪你去看看医生，把这失眠治好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看什么医生，我又没有病，只是给钱闹着罢了。对了，你刚才说我背地里给人叫‘屠夫’这事，倒让我认为是有人在背后诅咒我，害我睡不着。”
　　 “哎，你管他们干什么，这社会就是刁民多，别人有点钱，就知道嫉妒，就知道仇富仇官。什么来路不正，也不怪自己没本事，再说了，就算来路不正也跟他们没关系，我看他们是吃不饱还能撑着，我们用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说到这，老伴也气愤不已。
　　 “哎，现在的刁民啊，还真奇怪，老天爷还偏偏待他们不薄，就拿我们小区的卫生清扫员徐老头来说吧，平时就是打扫卫生，捡点废品卖，日子过得穷酸酸的，也能吃个喷香、睡个安稳，平时还乐呵呵的，真是奇了怪。”老屠越发忿忿不平。
　　 “你怎么开始仇穷了？他是穷开心，一个乡巴佬，有什么好得瑟的。我就不信他不想钱，有了钱，他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要小心翼翼？”老伴也忿忿不平起来。
　　 “你有所不知啊，平时看着徐老头这穷鬼快快活活、乐乐呵呵的，我觉得他分明就是取笑我，我也越发觉得气愤，也越发难以入眠。什么世道，穷鬼也能过个开心，还跟我过不去，心里特不舒服，真想教训他一下。”老屠又激动起来。
　　 “你是堂堂的局长，哪用得着跟他怄气？你吃多了？”老伴不满地说。
　　 “我总觉得是他跟我过不去，是他在背后诅咒我，他能睡安稳，我就睡不安稳，要不，你想想办法，也让他尝尝失眠的滋味？”老屠较真地说。
　　 “你呀，就是坏。我看他也得瑟不了多久，不如……”老伴说完，突然对着老屠来了一番耳语。
　　 老屠听罢，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二
　　 老屠他们所说的徐老头就住在小区入口不远处的一间小屋，与老屠的住宅斜对着。
　　 徐老头是小区的卫生清扫员，来自于农村，除了靠工资养家糊口之外，平时还捡点瓶瓶罐罐、纸箱纸皮之类的当废品卖，以补贴家用。
　　 徐老头的家里可穷了。在乡下，患病的妻子、读高中的儿子及在城里读大学的女儿，都需要一笔不菲的开支，但也只能依靠徐老头一人的收入了。女儿倒也懂事，看着父亲一人辛辛苦苦地挣钱过日子，便闹着辍学，说是想到城里打工，帮父亲减轻负担。
　　 徐老头当然不肯，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学生，怎能半途而废呢？再说了，自己也正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才导致今日的穷困潦倒，他可不想儿女们重蹈自己的覆辙。在徐老头的坚持下，女儿只好打消了辍学的念头。
　　 其实，徐老头这一份工作也来之不易，以他的文化程度及年纪，要不是有亲戚帮他百般说情，徐老头还真难以进入这样一个高档小区工作。因此，徐老头对这一份工作可是百般珍惜，加上出身于农村，自小就不怕苦不怕累，因而他平时干活可还真卖力，起早摸黑的，从不间断。
　　 徐老头虽然穷得潦倒，但他天生就是一个开朗的人，日子倒也过得快快活活。他觉得，自己挣的钱虽然不多，但都是踏踏实实挣来的，一辈子也没做过亏心事，也犯不着闹心，因此，倒也吃得香、睡得沉，平时也依旧是笑口常开。
　　 当然，在日子的窘迫之下，尤其是妻子的病情需要更大的开销治疗时，徐老头也偶尔做过发财梦，也时不时买一两注彩票以碰碰运气，但往往无功而返，然而徐老头也不放心上，只是嘀咕一声：除非天上掉馅饼，否则这辈子注定与发财无缘。便也看开了，继续过着他与世无争的日子。
　　
　　 三
　　 这一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徐老头照例起床出门，去打扫卫生、捡废品。当他在离住处不远的一个垃圾桶里翻捡废品时，突然发现一沓崭新的人民币，厚厚的，少说也有数千元。徐老头很吃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他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四周看了看，依旧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莫非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徐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一沓人民币，然后迅速又放下，再捧起，再放下，如此反复，仿佛那一沓人民币是一块火红的碳，活生生将他那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烫得生疼；而他的心也跟打鼓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冲破胸膛，跳了出来；还有他的额头，即便是在这样的寒冬季节，也不禁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要还是不要？徐老头紧张的内心也生出一份犹豫。他一会儿责怪自己心存邪念，一会儿又嘲笑自己老实得犯傻，一会儿又联想到了失主焦灼的表情，一会儿又想起患病的妻子及读书的儿女……矛盾的念头，在极短的时间内来回交织，犹如古时战场上两军的混战，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谁也不肯轻易退下来。
　　 就在这节骨眼上，小区的大门突然“砰”地响了一下，原来是保安要起床巡岗了。徐老头立马给这响声吓得脸色刷白，几乎昏了过去。内心煎熬得快要窒息的他突然恶向胆边生，快速地将那一沓人民币塞进衣服底下，像做贼般一股烟地溜回了住处……
　　 在斜对面，老屠夫妇隔着落地窗看着这一切，脸上刻着满满的鄙夷。
　　
　　 四
　　 从此，徐老头常常在三更半夜爬起来，来回地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他彻底失眠了。
　　 说也奇怪，自从徐老头失眠之后，老屠的失眠竟然奇迹般好了。
　　
　　 201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