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儿真热得可以！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儿云彩，火辣辣的毒日头肆无忌惮地发着威，把花儿啊草儿啊揉搓得蔫蔫巴巴的，道路两旁的树木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垂头丧气毫无生机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可爱了，知了不甘寂寞地“嘶呀---嘶呀”叫两声，也是有气无力，时断时续。马路上闪着白惨惨的光，街头巷尾悄无声息，少有的安静场面，小贩们的商品用大苫布盖着，旁边的凉伞仍然支着，人却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连最繁华的大世界商场门口，此时也门可罗雀，如果没有什么火上房的要紧事儿，谁愿意跟老天爷较量一番呢？况且现在是下午两点多钟。
　　 晓薇就是这时候出门了。临出门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头戴遮阳帽，大大的一副太阳镜盖住了半边脸，凡是皮肤裸露的地方仔细地涂了厚厚一层防晒霜，最后穿上了防晒服。装备得倒是挺神气，可是一出门就败下阵来，脚蹬子没转两圈儿，身上就被汗溻湿透了。那也得去！今天是什么日子？七月四号，新华初中放假的日子，她要去接儿子。热就热吧，受罪就受罪吧，接儿子是头等大事，校讯通上说三点钟考完试就放假，可不敢给耽误了！
　　 家离学校不近，骑自行车得二十多分钟，晓薇紧蹬慢蹬，终于在三点之前赶到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校门口自有一番热闹景象，汽车面包车三轮车，早已排成了蜿蜒曲折的两条长龙，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更是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家长们汗哒哒的涨红着脸，如同赶集上庙一般从四面八方赶来了，人山人海接踵摩肩，密密麻麻人头攒动。人们一边拿手帕或纸巾擦汗，一边焦急地张望，盯着那道不高的自动门。门卫师傅端坐在门房里，冷冷地瞧着越来越多的人，见怪不怪啦，每次开学放假不都是这样子？没到点儿呢，且等一会儿吧，师傅稳稳当当吹着电扇，怡然地微闭着眼睛。有人不停地看表，有人不耐地转圈，低低的抱怨，喃喃的咒骂，窃窃的议论，不绝于耳。
　　 人群里穿梭着几个手持广告单的小姑娘小伙子，他们面带微笑，似乎不受天气的影响，给每个人塞上一张，还要声音悦耳的介绍：“你好，最佳户型，毗邻名校，给您的孩子在一中占个座儿……”这是卖房子的广告，呵，买套房子就准能进一中吗？真能捅词儿！“顺通驾校，暑期优惠！八折起，新华家长优先……”这是驾校的广告，呵呵，真是父母凭儿女贵啊，孩子在新华上学，父母学车还有这等好处！……商机真是无处不在，晓薇也被塞了两张，她对此是没有兴趣的，只是摇摇头微笑一下。有个小姑娘来到她面前，非常有礼貌地拿出广告单递给她，真诚地介绍：“你好阿姨！您一定对您的孩子寄予厚望吧，特别希望您的孩子在假期更上一层楼！培英补习班正在招生，名师任教，从初一到初三各科都有，保证您的孩子学有所获！”晓薇仍是微微一笑，摇摇头，随手把单子放进车筐里。小姑娘还在锲而不舍的介绍，吸引了不少家长，家长们纷纷咨询补习班相关事宜来，有的拿着广告单仔仔细细地看。小姑娘更加热情地做起了宣传。
　　 晓薇本身就是一个老师，在新华小学任教。顺便说一下，新华初中和新华小学像一母所生的两兄弟，是由一个董事长开办的两所私立学校。初中在南环，2003办起来的，不几年由于教学质量好，升学率高而闻名定州，声名鹊起后，目光远大的老总们在2009年让新华小学应时而生，地址在北环，与初中遥相呼应。
　　 定州这座经济不太发达的古老城市，文化底蕴却是相当深厚的。定州为古国都市，华北重镇，自古有“九州咽喉地，神京扼要区”之称，历史悠久，能追溯到新石器时代。这里有宋代建造的保存最完整的砖塔——开元寺塔；明朝以来保留较为完整的贡院，是我国北方封建社会选拔秀才和贡生的考场，当地百姓称为“考棚”；宋哲宗元祐八年被贬的大学士苏轼，曾在定州任知县，他待过的地方就是现在的文庙博物馆，苏学子的雪浪寒斋，苏夫人亲手栽下的东坡双槐，每天都吸引着许许多多的外地游客；定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定州瓷被选为宫廷用瓷；定州中山公园里矗立着许多历代的名人雕像，这些人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曾如晨星般熠熠生辉。
　　 就说现在的教育水平，和周边的县市比较起来也是数得着的，林林总总的小学初中高中不下百十所。定州一中是名列全国前十的重点高中，进了一中大门，就等于一条腿迈进了好大学，而每年升入一中的学生最多的，排名第一的就是新华初中，所以新华初中在所有的初中里鹤立鸡群，炙手可热，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趋之若鹜，争相把孩子往里送。新华初中的硬件条件和师资力量都是一流的，学费自然也是一流的。有这么个势力强大的兄弟，新华小学虽办得晚了几年，却也是风生水起，势不可挡。
　　 晓薇也是拥趸者之一，前年，儿子乐安以不错的成绩考进了新华初中，晓薇开始思考自己的以后的道路该怎么走。她原是镇上一家幼儿园的老师，并且做到了副园长，但现在儿子要远行，为了照顾他更方便些，她毅然辞去了工作，也来到定州。到新华去应聘，初中的老师已经饱和，她就被聘为小学的老师。
　　 时间真快！已经两年过去了，乐安都要升初三了。这两年以来，晓薇看到身边的许多同事到了假期热衷于办各种补习班，她一直持中立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教育局倒是每年都发红头文件，三令五申地禁止办有偿辅导，顶事吗？每年不照样有很多人在办？不照样有很多学生在上？“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教育局又能奈何得了？她的同事提前一个多月就在班里明目张胆地做宣传了，并租好了房子，单等着一放假就开课呢。校长在放假前的全体教师会上怎么说的？校长说得好：“老师们，辛苦了！马上要放假了，你们应该好好地休息，放松放松，陪一陪家人，孩子。但是有一些老师想自己办个补习班，不怕辛苦，也是为了增加点个人收入，这也无可厚非。教育局禁了这么多年，屡禁不止，为什么？因为这已经形成了一个市场，一个有求，一个有应，现在家长盼子成才心切，愿意掏钱让孩子补习补习，是吧？如果你要办，你就得负起相关的责任。保证孩子们的安全，真正教一些知识，饮食上也做到合理。我的态度是，民不告，官不究。到开学时，家长们什么也不说，不反应，你就挣你该得的钱，咱们皆大欢喜。如果一旦有家长投诉，反应咱们的老师这样那样，那我就必须追究到底，因为你是咱新华的老师，代表的就咱新华！”
　　 别人听不听得进去不知道，晓薇是听进去了。她们这所私立小学在定州收费最高，来这儿念书的并非都是家庭富裕的孩子，有相当一部分是农村普通家庭的孩子，老百姓节衣缩食送孩子来，是冲着学校的教学质量和有利条件来的，本来这一笔钱是可以省下的，九年义务教育都实行了这么多年了，可现在的家长都重视孩子的教育，国办学校相对来说管理上有些松散，家长们又没那么多的时间和耐心管孩子，所以宁愿花大笔钱把孩子送来。晓薇有些个同情那些家长，她本身就是农村人，挣个钱多不容易啊，刚交了学费，又要拿数目不少的补习费，老百姓讲话：这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所以，其他的老师在为补习班忙得热火朝天时，她不为所动。
　　 发单子的小姑娘当然不会了解晓薇的内心想法，见她态度这样冷淡，在向别人宣传的同时，还不忘白了她一眼。晓薇看见了，眉头不带皱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呼出两股热气。这不仅是冷淡了，甚至带了厌恶的情绪。
　　 补习班，补习班，补习班真有那么神奇吗？有那么必不可缺吗？儿子乐安去年倒是上了补习班，结果怎样？还不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说的天花乱坠的，还不是为了挣钱？上课时糊弄糊弄了事！去年刚上过当，今年能有个待见？一想起去年的补习班，晓薇就一肚子气。
　　 去年，头放暑假的一天，她接到了乐安的电话，儿子说：“我们班主任说，让我们放假后上补习班，同学们有好多报名了，我还报名不？”她打问了一下补习班的地点、费用，又征求孩子的意见，乐安说想去，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孩子愿意去，就去吧。她毫不犹豫地掏了1200元，学期20天。等乐安一放假，她兴兴头头打点着行囊，地方有点儿远，孩子还得住宿，老师也真不错，还派了一辆车来接。过了一个星期，晓薇去看孩子，哎呀，这是个什么地方啊？外表还算整齐，一进屋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破破烂烂的，教室不大而且昏暗，挤着六七十个孩子，白天都得亮着灯，一股潮热的酸臭气。宿舍更简陋了，上下铺，咯吱咯吱的直摇晃，狭窄不透风，只有一台小电扇，空气污浊，连个洗澡的地儿都没有。乐安长得胖，最怕热了！才来了这么几天，脸上就冒出了了好几粒小红疙瘩，衣服都看不清模样了。中午打饭了，有人用三轮车把饭拉了来，盒饭，菜定量，饭管够。孩子们在院子里排起长队，院子里无遮无拦的，每个孩子都被晒得眯着眼，蔫头耷脑，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子。晓薇的心都绞到一块儿去了！眼泪花儿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唉，这叫什么补习班？跟坐监狱差不多！安安，妈妈真是错了，花钱让你买罪受来了！
　　 晓薇把儿子拉到一边，小声说：“安安，要不，咱不上了吧？还是回家吧。”乐安笑一笑说：“妈，没事儿，咱是交了钱的，怎么着也得上下来啊。”“那你自己可得保重，洗不了澡，早晚擦擦身上，衣服一天换一次。多喝水，看脸上这些小疙瘩……”嘱咐了半天，晓薇噙着泪走了。又过了一个星期，晓薇又去看他，这次是和老公一块儿去的。儿子的头发长了，乱糟糟的，衣服更加脏兮兮惨不忍睹，当爸的一看，二话不说，把铺盖一卷，手一挥，只说了三个字：“走！回家。”
　　 回家后，乐安才说上这个补习班，老师们给买了几本资料，上午三节课，下午自习，也不管你听懂听不懂，晚上看一场电影。每天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去了。晓薇心疼的看着儿子，才半个月时间，一个精精神神的小伙子，变成了一副松松垮垮窝里窝囊的样儿，以后呀，说下老天爷来，也不上这补习班了！
　　 二
　　 终于到点儿了！自动门一开，家长们如同泄洪般涌进校园。晓薇随着人流脚不沾地地来到了五楼的教室前，正好教室的门开了，学生们背着提着书包，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家长们马上接过自己孩子的书包，连声问：“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什么时候报分儿？”
　　 晓薇伸长了脖子，极力张望，生怕错过了儿子的身影。
　　 “妈！”乐安个码高大，一眼看见人群中焦急的妈妈。
　　 “哎——”晓薇答应着，接过儿子手里的部分书籍，一边往下走一边说，“安安，怎么样？发挥得怎么样？”在孩子的考试成绩上，晓薇也不能免俗，头一句就问了。
　　 楼道里太拥挤了，人声嘈杂，乐安大声说：“先下去！一会儿告诉你！”
　　 下了楼，朝宿舍走，乐安人高马大腿长，把妈妈落了一大截，晓薇紧走几步，又问：“安安，考得怎么样啊？”
　　 “有一门考得不行，别的还可以。”
　　 “哪一门？”
　　 “物理。咳，你不知道，我有多倒霉！最后一科了，答着答着鼻子突然流血了。我赶紧去水房洗，止不住！一低头就滴滴答答的流，待了有二十多分钟才不流了。”乐安一边说，一边回头等妈妈。晓薇这才看清，儿子的脸色苍白，黯淡无光，晓薇又开始心疼起来，孩子也不容易啊。
　　 “怎么会这样？上火了吧？”
　　 “可能是吧。早不流晚不流，偏偏做着卷子的时候流！我一坐下刚要答题，交卷铃就响了，眼瞅着一道大题没做上！太冤枉了，一道题9分呢。”
　　 “那道题你会吗？”
　　 “会啊，要不说冤枉呢。”
　　 “算了吧，已经过去了，你会做就行。你也是的，不知道喝水啊？这大热的天儿！”
　　 “不是啊。学校规定今天放假，从昨天就把饮水机搬走了，一天没上喝水。”
　　 “你个傻小子，地下超市不是有卖水的吗？也不说买一瓶儿。”
　　 母子俩一行走一行说，取了被褥包袱等行李，叮铃咣啷回家去了。
　　 一到家，乐安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汗不停地冒。晓薇赶忙倒杯凉白开。突然，乐安像是记起什么似的说：“妈！老师又让我们报补习班呢。”
　　 晓薇把水递过去，站住了，眉毛挑得高高的：“什么？又是补习班？不去，咱可不去啊。”又补充了一句：“坚决不去。”
　　 乐安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完水，打了个嗝儿，抹抹嘴说：“妈，你听我说，老师说了，都必须报名，不去不行。”
　　 “不行？怎么个不行法？她还要追到家来，从妈的口袋里掏钱不成？”
　　 “那倒不会。可是老师说，今年要上初三，全年级都得上补习班，等开了学，就不从头讲了。”
　　 “那，你们班有不报名的吗？”
　　 “有几个，他们家长给他们请了一对一的家教老师。”
　　 “哦，这样啊。你怎么想的？想去吗？”
　　 “我也不知道，又不想去，又怕到时候跟不上课。”
　　 “今年在什么地方上课啊？”
　　 “听说是租的客车厂那边儿的一个地儿。”
　　 “别像去年似的，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你这么怕热的一个人！再说，去年补习的效果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