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
北京,是许多年轻人向往的地方。虽然我知道我即将要去的地方人山人海,是我们国家的首都,但我的兴奋绝对不是因为这个。我的兴奋点在于:儿子的事业刚刚有了起色,紧接着又有了成家的对象。人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吧:那就是成家立业。眼看着儿子即将成家立业,是一个女人最巅峰的幸福感觉。
儿子打电话来说:妈,自从我的这个工程接下来之后,我的日子好过多了。你就放心吧。
我长长嘘出了一口气。
放心?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怎么可能放心?
接着儿子又说:妈!告诉你件事啊,我谈女朋友了。她爸妈下个礼拜要来北京。我也想让您来一趟,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来?我的意思是想让双方家长见个面,吃吃饭什么的。
我的天啊!我日盼夜盼的儿子的婚事,终于有眉目了!竟然这么快就让双方家长见面了!这……这惊喜也太突然了吧?
我立即答应说:“那你说我什么时候去吧?你安排什么时候去,我就什么时候去。”
儿子说:“我让你尽快来,越快越好。”
节气早已过了大雪。儿子说北京很冷,让我穿厚一点过去。
我穿着臃肿的棉衣棉鞋出现在候车大厅的时候,不由得面色潮红,气短胸闷,我穿得是有点多。
梅州是个属于暖冬的城市,同行的人都轻装前行,年轻的姑娘们甚至还有许多穿着超短裙,下面露出穿着丝袜的修长的美腿。不过,我已经不在意那些了。虽然我还刚刚四十出头,还是个很爱美的小老太,但为了不被冻着,我还是安然于现在的衣着臃肿。
儿子在网上给我订了卧铺。他说妈妈你好好睡一夜,天亮就到北京。
我上车的时候,卧铺对面坐着一个大约50多岁的男人,正在抽烟喝酒。
我不由皱眉。
但那个男人很热情,见到我急忙打招呼:姐姐,你是哪个铺位?
我看了看票说:13-04下铺。
男人:哦哦,那就在我对面呢,快请坐吧。这个位子就为你留着呢!谁也不敢坐,哈哈。
我皱皱眉,丝毫也没有感觉到他自以为是的幽默有点滴可笑。接着伸手驱散扑面而来的烟味和酒味,淡淡说了声“谢谢”就在我的位子上坐了下去。
冬日暮色早,车内已经有些昏暗,但还没到开灯时间,车窗上渗进来的光亮,只照见物件大体轮廓。
我能看到我的对面上铺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玩着她的苹果手机。我的铺尾坐着一个中年女子,她说明性地对我说,她是我的上铺。
我忙说:“没事,没事,你坐着,等休息的时候再上去。”
对面的老男人很健谈,话题七绕八绕,就令我们报出了彼此的年龄。
他得知我比他年轻之后,急忙改口:大妹子,我们天津人对女性同胞都统称“姐姐”。我淡淡说道:“没关系的,称呼而已。而且我也自知自己相貌憔悴不堪,对于被人喊姐姐,喊阿姨的早已司空见惯。”
从他和中年女子的谈话中,我听出,他是一名退伍军人,在北京做保安。中年女子在北京做保姆。
我默不作声,闭目听着他的闲聊。心内不免厌烦起他旁若无人的没教养的状态。忍无可忍但也得忍下去,我这样的年龄,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对面上铺的年轻女子终于忍无可忍了。她趴到铺边,垂下一头美丽的秀发,对老男人央求道:大叔,请您抽烟到那边去抽好吗?紧接着,她忍耐地咳嗽了两声。
老男人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好好,我不抽了,我是太自私了。”
老男人掐灭了烟头,还算有点样,把烟头送到了垃圾盘里。
老男人叹了口气,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后,又开始和中年女人聊天起来:大妹子,我们都是出来打工的,不瞒你说,也不怕你笑话,我和我那口子奋斗了一辈子,终于在老家县城买了一处房子,现在就等着儿子结婚后,我们老两口帮他们带孩子了。
中年女人接口说:“是啊,我也是等儿子研究生毕业,就不打算出来干了。回家去,哪怕没钱,但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啊。不像现在,我们家三口人在三个地方。”
人间处处有辛酸啊!我听到此,不由暗暗叹息,靠到被子上闭目养神。心思不由飞到了窗外的过往。
我虽然是农村人,但我读过高中,我是个有文化的农村妇女。
但就是儿子,因为不知何时,感染上了乙肝,所以,大学毕业后,正规的单位进不去,只好四处给私人打散工。在苏州好歹打拼了三年,终于和三个同学合伙注册了一家冷暖工程公司。现在,他们已经在北京签约了一家大工程。这难道不是很好的起步吗?
回首过去,我和他们那木呐老实的爸爸,苦苦供养他读书的漫长过程,虽然是苦的,但是苦尽甘来了。我坚信,以后都是甜,是无比甜蜜的甜。
想到此,我的心理踏实了许多。渐渐被火车里温暖的感觉和轻摇着的火车震颤所催眠,渐渐进入了睡眠。
迷糊中,突然被手机震动惊醒。
我拿出手机,看到一条短信后,心里不由温暖万分起来。
短信是文强发来的,文强是现代人所谓的蓝颜。
对面的老男人大概是酒喝多了,执意用叉子叉起一块鸡腿送给我上铺的中年女人吃。
女人一直推说,晚上没有吃东西的习惯,说怕胖。可是老男人真心是让她吃,两个人推让了大约有两分钟之久。我在一边听着都觉得时间难熬。
同时,我的眼前出现一个镜头,一只公鸡叼着一只虫子,放在地上,嘴里执着“咕咕”着呼唤母鸡来食。
想到此,我急忙拽被子捂住了头,在被窝离里着笑。渐渐地,止住笑的瞬间,我又想到了文强,想到他这么多年来给予我的精神上的支撑,我心里暖暖的。我很清楚地知道,若不是文强的默默鼓励,我不会把我苦不堪言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也不会令我弱小的身躯,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心存感激之后,我突然在心底冒出了一个渴望,如果文强有时间来陪我该有多好。
我突然万分冲动,颤抖着手,给文强发了一条消息:我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明早能到达北京,我去北京看望儿子。
然后,我静等着文强的回复。我想象着文强收到短信后的惊愕表情,也或许是苦涩的表情,总之,这条短信一定可以让文强的心内澎湃不安。我就是喜欢让他不平静。
许多年前,我曾经和文强谈婚论嫁过,就在我们即将修成正果的时刻,他在部队破格提干了,然后,他很不光彩地扮演了陈世美,娶了一个军区领导的千金。
文强残忍地破灭了我夫荣妻贵的梦想,我只能继续做我的丑小鸭。同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自己不坚强,没有人会为你坚强,也没有人会真心疼惜你,帮你改变悲惨的命运。于是,我很快把自己嫁给了一个没用的男人,我只想通过什么来证明,我嫁给谁,就是谁的造化,我就是谁的救世主。带着这样的信念嫁人后,我就变成了一个苦不堪言的女汉子,家庭理想事业一肩挑。
进入婚姻生活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多么幼稚。生活不是理想,不是信念,也不是什么事业心,生活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过日子,生活就是花猫狸猫,能逮到老鼠才是能猫。
可恨地是,我嫁的男人不是能猫,我自己也不是能猫,两只笨猫养了一只小猫,可见日子是多么地捉衿见肘。但不管笨脑还是能猫,你都得努力活着不是?
许多年后,文强七拐八弯地还是找到了我。他说他找我就是为了多年前的那句该说出的道歉的话。在他道歉之后,我原谅了他,但我发誓,我从来都没再见过他,也从来不答应他要见我一面的要求。人生只若初见,才是最美好的。当皱纹满脸,当岁月变迁,再见还有何意义?但我还是没有掐断我们间的唯一联系,电话线。
留着这条电话线,只为了我苦不堪言的日子里能有一丝曙光。
手机震颤了一下。我慌忙打开信息。文强说:遗憾,我没有时间去陪你。
在万分的失落中,我不再有任何奢望,我努力令自己进入睡眠,尽管睡眠很难。
迷糊中醒来打开手机,已近早上七点。
车上多数人都还在熟睡。
我在暖暖的被窝里伸了无数次懒腰,才坐起来。
洗漱完毕,我拿出带来的两盒酸奶和面包,开始填肚子。
列车广播响起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填饱了,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的时候,我惊喜地听广播里说,列车将提前到站。
我急忙给儿子发了一个消息,然后穿上棉外套,准备下车。
我顺着人流,走出出站口,儿子正在出站口张望。
看着儿子熟悉的瘦弱的身影,我急忙招手朝他奔去。
儿子贴心地递给我一杯热热的奶茶:妈!累吧?赶紧先喝一杯奶茶暖暖身子。
儿子带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儿子说,我给你开了一间房。我说,你那里不能住吗?为啥还要浪费钱开房啊?
儿子说:我们几个人住的是集体宿舍,很不方便的。没事,儿子赚钱了,这点钱不算事。
我心里酸酸的,但努力想一些高兴的事儿,我问儿子:你女朋友住地离你远吗?
儿子说;不远,妈你别急,等一会她就会过来。
车子在一间宾馆前停下。儿子带我吃了早饭,打了一通电话后,他高兴地说:妈,你赶紧回宾馆洗洗脸,一会儿小西就来了。
我心里一紧,问儿子:她叫小西?姓什么?
儿子说:姓赛,赛小西。
名字这么洋气,是城里女孩?是少数民族?
儿子回答我:“汉族,是城里人。她爸爸是铁路工人,她妈妈就是家庭妇女,妈你别紧张,城里人怎么了?咱们农村人又不低贱。”
我白了儿子一眼:“你看你这孩子,我没说咱们农村人不好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女孩终于姗姗迟来了。高挑,白净,大眼睛忽闪闪的,鼻如悬胆,樱桃小口。
女孩甜甜笑着喊阿姨,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心里“咯噔咯噔”打鼓不止。这样的女孩子,白雪公主一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上我的儿子呢?
娘仨闲聊了一阵子,渐渐熟悉,我也渐渐相信这个不是美梦。女孩告诉我说,她是做直销工作的,她在推销化妆品,然后热情地说带我去她公司看看。她说她是讲师,她下午正好要讲一堂课,让我一起去听听。
我心里激动不已,高兴万分。我的儿子找的女朋友不但漂亮,而且还有能力。何愁家门不兴啊!
在无限憧憬的喜悦里,我们母子三人一起在一家快餐店吃了一顿丰富的午饭。
饭后打的随他们去小西的公司。
公司在三楼上。一进门,我看到的公司,不像一个公司,却像一间教室。前面有讲台,下面是几排简单的桌子。
两点整,许多男男女女鱼贯而入,落座后。
一个胖胖的30岁的男人讲了几句话后,赛小西在热烈的掌声里走上了讲台。
我与儿子并肩坐在下面,在人群中卖力地为他鼓掌。
在晕乎乎的兴奋里,我都没听懂赛小西讲的是什么,我只是恍惚听她说着什么,利润和下线。总之他们大学生说的东西,我也没必要明白,我只要知道,我儿子的女朋友,很厉害、很漂亮,很有能力就足够了。
在懵懂的幸福里,时间显得很短。会议结束后,我们又一起愉快晚餐。我甚至忘记了儿子说的,要和赛小西父母见面的事情了。
饭后,我说我困了,就撵他俩出去自由玩去。我不能没有眼力劲,老是拖儿子的后退,耽搁人家小娃娃一起恋爱不是?
第二天,赛小西又过来陪了我一上午,也就是瞎聊,下午又说要带我去开会。
我说:“你们年轻人开会,干事业,我这个老太婆就不瞎掺和了。”
小西说:“阿姨,你还这么年轻呢!一起去听听吧。再说了,我们的直销事业是不分年龄和身份的。您又有文化,您也可以参与进来啊!”
我不由很兴奋,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呢。心内不免抱怨自己前天没认真听,光想着娶儿媳妇抱孙子的美事了。
再次进入另外一个会场的时候,我开始认真听。
在我终于听明白的时候,我大吃一惊:这……这……不是新闻里网络上一直传说的传销模式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难道儿子和赛小西的工作就是这些?
我任凭脑中轰鸣,但仍然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会后,赛小西陪我回宾馆的途中,我忐忑着问小西:阿姨今天认真听了,也听懂了。就是……就是加入你们的事业,需要掏钱吗?
赛小西说:阿姨,当然要掏钱啊。所有的生意也好,事业也好,都是需要有本钱的,哪能不掏钱呢?不过,这个成本少,只需要5万。到年底,您就能分成到一千多万。
我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问她:“孩子,一千多万,你知道有多少吗?你相信真能有吗?”
赛小西:我相信啊。我们都是大学生,我们的老总是中央企业的员工,我们的这个产品,是中央红头文件秘密扶持的产品。
我假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判断,赛小西这孩子不太靠谱,儿子的眼力有问题。
晚上儿子从他的工地回来,我没有提赛小西靠不靠谱的话题,我只问儿子:小西的父母什么时候能来?
儿子沉默了半天才说:他们临时有事,说不来了。也许后天能抽出时间来,妈你在这里等几天吧。
第三天一早,儿子又跑出去了,依然是赛小西陪我,下午又带我去另外一个会场去听课。一样的清一色的群情激动的会场,赛小西热情蛊惑的描述。但我依然没见到他们嘴里的所谓的红头文件扶持的产品长的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