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
　　
　　 生日宴会结束已是晚上十点，仙仙独自驾车回家，车到磨盘岭上突然熄火了。
　　 望着窗外黑黢黢的树林，仙仙发了慌，她后悔没有听同学的劝告，执意要连夜往回返，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叫她如何是好！无奈只好给老公叶大林拨电话了。
　　 “我等了你二十年，终于把你等来了！”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凄凉而幽怨。
　　 仙仙吃了一惊，赶紧挂掉电话。
　　 电话铃响了，还是那个声音。
　　 “关仙仙，不要挂掉电话！”
　　 “你，你是谁？”仙仙颤抖着声音问对方。
　　 电话里传来叹息声，“是我！张幻。我在这等你二十年，终于把你等来了！”
　　 关仙仙发根倒竖，冷汗刷地一下流了出来，惊悸使她眼前发黑，趴在了方向盘上。
　　 一个青衣青裤的青年男子从树林里飘了出来，在车前站定，抬手一指，车门自动开了，关仙仙下了车，跟在男子的身后向树林里走去。
　　 一束束惨淡的月光透过林梢如水般照在树林里的一片空地上。空地上矮草丛生，像一张厚厚的黑毛毯平蒙在上面，中间凸起一个圆圆矮矮的坟包，没有墓碑，没有花圈的残骸，如果不是在这个特别的地方，没人知道这是一座坟墓。
　　 两人相对坐在坟边，一缕月光照在张幻白纸般的脸上，阴森凄楚。
　　 “我在岭上等你二十年，就是想听你一句话。关仙仙，过去，你爱过我吗？”
　　 “爱过吧，如果那叫做爱的话，也许我爱过你！”关仙仙诚实地回答他。
　　 白纸似的脸上涌起一片红潮，一双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还爱我吗？”
　　 “不，现在我只爱我的老公刘大林！”
　　 青年男子脸色变白，白纸一样毫无血色，眼睛里射出两道阴冷的光，他死死地盯着关仙仙说：“欠了我的还回来；陷害我的兄弟躲不开。时候到了，就在眼前！”他嘎嘎怪笑着说出一串数字后不见。关仙仙看见一缕青烟在坟头环绕几圈，钻进坟里去了。树林里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借着惨淡的月光，仙仙看见树杈上无数只猫头鹰瞪着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盯着她，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音。
　　 关仙仙醒了，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老公刘大林鼾声正浓。
　　 仙仙擦了把额上的汗，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了。邻居家的大公鸡打鸣了，关仙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2011年5月26日是个大晴天。
　　 阳光透过窗纱照在床上，关仙仙睡意正酣，粉色丝绒睡衣领口微微敞开着，细长的脖子精致圆润；乌黑的秀发遮住了半张脸，小巧的鼻子露在外面，翼微微翕动着，薄薄的嘴唇带着微微的笑意。晨练后的叶大林走进房间，见酣睡中的妻子像个睡美人情不自禁地走到床前俯下身来在关仙仙的脸上吻了一下。忽然，刘大林发现妻子右胳膊上有一串阿拉伯数字“20115265184”看字体不像是手写的倒像是印上去的。没有惊动妻子，刘大林把这串数字抄在了电话簿上。
　　 仙仙醒了，慵懒地赖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
　　 “大林，昨天半夜我梦见张幻了，他说出一串数字后就不见了，我觉得像是一个电话号码！”仙仙说。
　　
　　 刘大林打断了妻子的话，“一个梦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昨晚没睡好，你再睡会儿。我去公司了。”刘大林走出房门又折了回来，他对关仙仙说，“早餐做好了，在餐桌上，记得吃啊！”
　　 刘大林走后，仙仙睡意全无，她起身推开了窗户。清新的空气灌了进来，驱散了心里的不快。她从柜子里拿出相集，一本一本地翻着，终于找到了三十年前高中毕业的合影照片。
　　 她拿起照片认真地看了起来。后排左起第三个是老公刘大林，第四个就是张幻。刘大林和张幻来自于同一个镇上，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形影不离，情同手足。张幻虎背熊腰，脸蛋红扑扑的；刘大林细高个，文质彬彬，同学们戏称他俩为“张飞与刘备”，刘大林的父亲是副镇长，母亲是镇医院的大夫，经济条件很好；张幻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母亲独自将他抚养长大。刘大林很照顾张幻，有他吃的绝不让张幻饿着。张幻的同桌关仙仙来自另一个小镇，父母是双职工，只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生活条件很优裕。关仙仙不仅长得漂亮，还是个知书达理，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她经常主动帮张幻和刘大林洗床单被罩，还从家里给两人带咸菜，炸酱。张幻和刘大林很喜欢关仙仙，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学习研究功课。
　　 高中毕业后，张幻考上了省银行学校，刘大林考上了本市农校，关仙仙考上了本市的师范学院。那时刘大林和张幻都在追求关仙仙。常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刘大林经常约关仙仙见面，仙仙的感情天枰倾向于刘大林，但是面对张幻寄来的一大摞情书，关仙仙又有点举棋不定。三年后，张幻毕业后分配到本市一家银行做信贷工作，刘大回到家乡小镇做了一名农业技术员，关仙仙留在市内一所中学当了老师。
　　 张幻和关仙仙工作的学校只隔两站地，张幻近水楼台先得月，下班后，两人经常吃饭看电影，关仙仙的感情天平明显地向张幻倾斜，但是想到对自己一往前情深的刘大林，关仙仙同样举棋不定。选择张幻吧，怕伤害刘大林；选择刘大林吧，又怕伤害张幻，三人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转眼间，三人都已经是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大小伙子了。眼看身边的同龄人一个个结婚生子，张幻和刘大林着急了，表面上虽然称兄道弟好不亲热，但是，暗中都在较劲，加紧了对关仙仙的爱情攻势。
　　 张幻性格豪爽，工作能力强不久晋升为信贷部主任，刘大林一直在镇上做农业技术员，虽然工作清闲，但是社会地位、办事能力较张幻比差远了。眼看着张幻与关仙仙越走越近，刘大林心急如焚又无力改变现状，他陷入了深深地苦恼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赶上省检查组下来检查，张幻因为违规放贷，不仅丢了工作，还摊了官司被判了两年刑。
　　 张幻出事后，刘大林经常到江北监狱探望张幻，每次去都带着一些吃的用。回来顺便约关仙仙吃顿饭，把和张幻见面的情况讲给关仙仙，说到伤心处两人忍不住流下眼泪。关仙仙被刘大林的义气感动了，终于和刘大林确定了恋爱关系，三个月后匆匆地举行了婚礼。
　　 他们婚后不久，张幻就死在了监狱。
　　 后来刘大林和朋友一道开了公司，几年后就积累了上千万的资产，刘大林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想起这些往事，关仙仙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合上了相集，把它放回到柜子里。
　　 “20115265184”一串数字出现在脑海里，昨晚的梦境让她感到不安，“这串数字究竟什么意思，又不太像是电话号码，那么张幻要通过这串数字告诉我什么呢？”仙仙思忖道。
　　 电话响了，是老公刘大林打来的，“仙仙，我去省城签一份合同，一会儿就走，晚上你要是害怕找个人来陪你！”
　　 “知道了，要注意安全啊！”仙仙对着电话又叮嘱了一句，“少喝酒，早去早回！”
　　 刘大林答应着，挂掉了电话。
　　 公司开大了，刘大林的压力也大了，眼瞅五十岁的人了，四处奔波，一天到晚不得闲，仙仙真羡慕起那些普通人的生活，吃完饭，出去打打小麻将，喝喝茶水，聊聊天，轻轻松松，自由自在，那样的日子轻松愉快啊！
　　 仙仙知道，老公是做大事的人，不会甘心过平庸的日子。当初完全白手起家，赤手空拳，将近二十年的打拼创下这份家业，创业难，守业更难，为了让公司发展壮大，老公真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啊！所以，关仙仙尽量不让老公分心，竭尽所能地帮老公分忧解难。
　　 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放下电话，仙仙来到餐厅，粥盛在碗里，餐桌上摆着四碟小菜，酱豆腐是仙仙最爱吃的，糖醋黄瓜仙仙百吃不厌，芹菜土豆丝炒得恰到好处，尤其白瓷碗里的蒸制出来的辣椒鸡蛋酱，做法虽然简单，却是白米粥最好的配菜。刘大林绝对是个好丈夫，经常做一些让仙仙惊喜感动的事，嫁给刘大林，仙仙觉得是自己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仙仙食欲大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吃过早餐，仙仙开着车来到镇外敬老院。
　　 敬老院小二楼建在镇外一个小山坡上，蓝色的外墙涂料刚刷上不久，鲜红的彩钢瓦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小二楼的四周是一片果林，一颗颗指甲大的小青果缀满了枝头；再往后是一片浓郁的松树林顺山势铺开与蓝天相接。楼前的大花坛里鲜花绽放，鸢尾花、唐菖蒲、玉簪花、晚香玉、紫茉莉、太阳花，鸡冠花、凤仙花等，红的像火，粉的像霞，姹紫嫣红，生机勃发。
　　 张幻去世后，刘大林一直像亲儿子似的照顾张幻的母亲，不仅负担了老人全部的生活费用，逢年过节还把老人接到家里。老人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每况愈下，刘大林夫妻要接老人来家里方便照顾，但是，老人说和他们一起生活太不自在，执意不肯。为了张幻的母亲能安享晚年，刘大林便与镇政府商议，出资建一座敬老院。敬老院建成后，张幻的母亲与其他几位孤寡老人住进了这座别墅式的小二楼里。敬老院的院长是张幻的一个远房表妹，平时和张幻的寡妇妈妈很谈得来，有她陪着，老太太一点都没感到寂寞，刘大林也就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仙仙的车顺着一条银灰色水泥路直接开到敬老院的院子里。
　　 张幻的老母亲正和几个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开进院子，便站了起来，向前迎了过来。关仙仙像亲生女儿一样搂住了老太太的肩膀，亲热地问寒问暖。老太太笑着连声说好，惹得其他的几个孤寡老人眼里全是羡慕与嫉妒！
　　 关仙仙挽着老母亲的胳膊回到了房间。
　　 老太住的是单间，白底粉花的床单被罩搭配同色的窗帘，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下一个精美的大鱼缸，几条红色的金鱼在清澈的水里悠闲地游弋着，几株碧绿的水草在水中轻轻摇曳；阳关透过白丝窗纱照在房间里，室内犹如春天般温暖清新。
　　 “妈妈，还需要什么跟我说，我马上去给你买！”环视室内，仙仙问老太太。
　　 “啥都不需要，挺好的！”老太太说。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仙仙问。
　　 “这的伙食很好，我啥也不馋，别费心了！“
　　 “我是您的女儿，应该的！您千万不要客气！”
　　 老太太笑了，拉着仙仙坐在床上。
　　 “妈妈，我梦见张幻了！”仙仙说，“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清清楚楚地记得20115265184，你说怪不怪！”
　　 “唉，死了二十年了，别再想这些事了！”老太太劝仙仙，“你和大林好好过就是了！”
　　 “我总觉得怪怪的，张幻好像要暗示我什么！”仙仙若有所思地说。
　　 “昨天晚上，我也梦见他了！唉，二十年了，第一次梦见儿子！”老太太说着，红了眼圈，“可怜的孩子，还有什么想不开，放不下的呢！”
　　
　　 看到老太太这个样子，仙仙心里酸酸的，她理解老人的心情，尽管二十年过去了，但是别说当娘的，就是仙仙想到张幻也禁不住要掉眼泪。
　　 仙仙坐了一会，说：“妈妈，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老太太把仙仙送上车，望着仙仙红色的轿车走远了，她转身回到房间，捧着张幻的照片突然哭了起来。“儿子，有什么冤屈跟我说清楚，不要再想着她了，仙仙不属于你的，放下吧！”
　　 忽然，她想起关仙仙说的电话号，老太太挽起袖子，胳膊上清清楚楚一排阿拉伯数字，她轻声读着：“20115265184”，她记起来了，这串数字和刚才关仙仙说的电话号码是相同的，她大声喊着远房外甥女，“英子——英子——”
　　 敬老院的院长英子跑了进来。英子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小寡妇，人长得清清秀秀的，说话办事很爽快。
　　 “老姨，叫我啥事啊？”英子问。
　　 “找点纸给我把这个电话号码抄下来。”
　　 英子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回来了。她便抄写边说：“老姨，哪来的电话号码呀？谁给你写到胳膊上的？是仙仙姐吗？”
　　 “不是，是你张幻哥写的！”老太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英子的手一抖，碳素笔从手里滑落下去。
　　 “老姨，你可别吓唬我呀！”英子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哦，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你张幻哥来了。他给了我一串数字，我怕忘了，写在胳膊上了！”望着英子，老太太认真地说。
　　 “是做梦吗？那这个电话号码怎么现在还有呢？”
　　 老太太猛然醒过腔来，“是啊，这个电话号码是怎么回事呢？”老太太问英子。
　　 “我哪里会知道啊！老姨，你整的神神叨叨的，我可害怕呀！”
　　 英子拿着本子，读着上面的电话号码，“20115265184，20112565184！”她抬起头问老太太，“老姨，这个电话号码你以前听过吗？”
　　 “没有，就是有我这记性也早忘了！”老太太说。
　　 “老姨，张幻哥在梦里还说什么了吗？”她问老太太。
　　 “我想想，他还说是朋友害了他！”
　　 “是朋友害了他！再没说什么了吗？”英子追问老太太。
　　 “没有，没说什么了！”老太太肯定地说。
　　 “真是奇怪啊！”英子自言自语地说，“难道张幻哥真是被朋友陷害入狱的吗？他给老姨托梦想要说什么呢？”
　　 仙仙回到家里，越想越不对劲儿，“昨天晚上张妈妈怎么也做了个梦，也有一串相同的数字！这只是巧合吗？”仙仙仔细地回忆起昨天晚上梦里的细节，其中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欠了我的换回来；陷害我的兄弟躲不开。张幻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仙仙陷入了沉思，“张幻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他在向我暗示什么吗？难道真是兄弟设计陷害他的吗？那个兄弟是谁呢？”突然，她的心怦怦地跳了几下，“兄弟，刘大林不就是张幻的好兄弟吗？但是，大林怎么会害着张幻呢！不可能！可别胡思乱想冤枉老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