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村庄,我们的爱与疼痛(同题征文·小说) ——西子村往事
【一】
矗立在皖中的西子村,宛如一个深居闺中的小家碧玉。如果你没有耐心沿着那条坑洼不平,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的土路一直往里走,你是看不到那个四面环山,只有一个L型出口的西子村的颜容的。
太阳还没有出山,西子村的上方就飘起了袅袅炊烟。村口有一个大池塘,池塘里一片浑浊,水色发黄,没有水草与藻类,也没有鱼虾,所以这个池塘又叫死塘。沿着死塘的塘埂一直走到头,那里有一个塘涵,塘涵就是一个水坝,死塘下游的稻苗缺水的时候,挖开塘涵,放水灌溉。塘涵长约两米,宽高各一米,上方有树木搭的桥。
跨过塘涵就到了一片良田边,田里的稻谷金灿灿的,个个点头哈腰向你示好,肥沃的田埂上种植了很多时令瓜果蔬菜,长势甚好,没有杂草,一看就知道主人下了很多功夫,是个庄稼好手。
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米白色套装的女人扛着锄头,挎着一个菜篮子,沿着蜿蜒的塘埂走,脚步轻盈,气质不凡,让人有一刹那的幻觉,她不是一个农村妇人,而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深闺之秀。
她叫银华,光阴待她格外开恩,生了两个孩子,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40多年的风霜雪雨,也并没有在她脸上刻画出过多的皱纹,她注定是西子村的一个传奇。
银华的丈夫叫泽龙,是个退伍军人,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常年在上海打工,只有节假日才能回来看看妻儿,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部落在银华一个人的肩上。他知道妻子的苦,却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在精神上给她支撑。
银华的父母知天命的年纪才生了她,于是父母对这个宝贝女儿格外宠爱,她自小没有做过农事。嫁给泽龙后,看着家徒四壁的新家,她不得不学会操持田地。随着孩子们的出生,经济日渐拮据,泽龙选择了外出,家里的农活也被银华一人担下。
走到田间的银华,用温柔的目光抚触农作物,像注视自己的孩子。她蹲下身子,将青菜最外面的老叶掰下装入菜篮,时不时用锄头拢拢倾洒下来的土。
黄国中家的田和银华的这个田相邻,银华在掰菜的时候他也在田埂上忙活着。银华本也想打个招呼,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这个黄国中在西子村是个名不副实的哑巴,虽然他没有语言障碍,但是他就是不喜欢说话,从不主动跟乡亲们打招呼,也很少回答别人的话,时间久了,大家都当他是哑巴。而且他的脸上你也很少会见到有表情。银华心想,不知道他那个整天叽叽喳喳的老婆是怎么忍受他的。后又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那个话太多的老婆,黄国中才变成这样的,谁知道呢?
这时,不远处挑着粪桶浇菜的二大爷,问候起银华:“银华,掰菜呢?你早得很呀?”
“是呀,二大爷,掰些菜帮子回家给鸡鸭吃。早点好,早上不热。”银华直起身子回答。
“你家这亩田的稻子今年长势真是好,起码要收1200斤,你一个女人能种出这么好的庄稼,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自愧不如呀!”
“看二大爷说的,还不是今年风调雨顺的,您老给选的稻种也好。”银华笑着,看了一眼田里的稻谷,眼角眉梢流泻的都是欣喜。
【二】
泽龙来信了,说近期工厂催单紧,来不及回家双抢。(水稻在南方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秧。)
银华回信说没事,到时会请人帮忙。
这只是银华安慰泽龙,泽龙自己也知道,双抢时节家家户户都很忙,等别人忙好了才能帮你,但是成熟的稻谷等不及,六月说变就变的天等不及,不甘落后的银华也等不及。
好在银华的大女儿霜霜已经上初中了,乖巧懂事的她能够帮母亲分担一些家务,并照看弟弟。
傍晚,二愣来到银华家,问银华需不需要帮忙双抢。
这个二愣是个光棍汉,从前和泽龙一起在上海共事,只是半年前他突然回到西子村,左腿还变得有些瘸。人们都猜测二愣可能是在上海犯了事才回到西子村的。二愣和泽龙关系不错,银华也曾问过泽龙,泽龙只是简单地说,二愣的腿是在厂里做事的时候受的工伤。
二愣利用泽龙媳妇就是他弟媳妇这个借口,对银华格外殷勤,有事没事总是喜欢往银华家跑,泽龙不在家,银华不想落人口舌,所以一直刻意躲避他。但二愣就像一只绿头苍蝇,总嗡嗡嗡地围着银华打转,银华即使很厌恶他,但因为是沾亲带故的乡里乡亲,也不好发作。
“不需要的,他大哥,我家泽龙很快就回来了,今年我家早稻也不是很多。”银华没有理睬他,继续扫自己的院子。
“大妹子,咋和我还客气起来了呢,我可是听说泽龙兄弟这次双抢回不来了呢?”二愣憨笑着,原来就不大的脸,一笑眉眼都挤到了一起。
银华停顿了一下说:“不回来我也是可以的,迟一点插秧而已。”
二愣走到银华前面,“我家今年全种的中稻,我闲着也是闲着……”话还没说完,就有一盆水哗啦一声泼在了他的身上。
“啊呀,二愣叔,对不起,我没看见。”端着脸盆站在门口的霜霜佯装吃惊地说。随后又对母亲说:“妈,饭好了,吃饭吧!”
二愣知道霜霜是故意的,这丫头人小鬼大。
银华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进了家门,哐当一声关上了门,留下浑身湿淋淋的二愣在院子里发呆。
开始割稻的那天,银华起得特别早,打点好家里,匆匆吃了早饭,带了一条毛巾一壶水去了最远的一方田,卷起裤管就下了田。望着黄灿灿的谷子弯着腰向她示好,银华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今年的收成好,除去一年的口粮,应该还有余,到时卖了也能贴补家用,想到这,她不禁笑了,连割起稻子也分外敏捷。因为心中有对未来生活的希冀,虽然太阳暴晒得泥田里的水都是热的,银华也一门心思割稻直到晌午才想起回家。
在小溪里洗了把脸,正在洗腿上的泥,二愣拿着镰刀站在溪那边喊:“大妹子,都晌午了,还没吃饭呢?可别把自己累着了。”一边说一边从对岸往下一蹦,朝着银华走来。
银华腿上的泥还没有洗干净,但是她却赶紧起了身,穿上鞋。“是呀,割着割着忘记时间了,我也该回家了。”说完丢下愣住的二愣径直走了。
二愣在后面喊,“哎,怎么我来你就走了呢?”
【三】
银华吃过午饭睡了一小会儿,再来割稻的时候才发现稻田里剩下的未割完的稻子此时都已经整齐地躺在田里了,她猜想这一定是二愣割的。
银华摇摇头,暗自想,这个二愣,真让人拿他没办法。
银华返回准备去死塘边的那亩田时,看到二愣依靠着一棵树,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吊儿郎当地和几个人在塘尾的树荫下纳凉聊天,银华低着头快速地穿过塘埂,她猜想二愣肯定是和那些人说帮自己割稻的事。
“霜霜妈,太阳这么毒辣你就下田去了呀,过来聊聊,迟点再去。”住在塘尾的桂花婶子说。
银华并没有停下脚步,微笑着说:“我不热。”然后一阵清风一样从众人身边飘过,留下一道含香的弧线。
大伙齐刷刷地盯着银华美丽的背影渐渐隐约在塘埂两边那些碧翠的刺槐叶里。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银华看着小家碧玉的样子,却是一把庄稼好手,你看田地被他收拾得多麻溜,两个孩子教育得也好。”
二愣“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稻草,感叹着:“是呀,也就泽龙那小子有这个福气。”说完对大伙说:“怎么说我和泽龙也是好兄弟,他不能回来双抢,我这当哥的就得辛苦一些了!”然后捡起地上的镰刀,故作不情愿地摊开双手:“没办法!”然后遵循着银华的脚步,从树影中大步流星地踏入明晃晃的烈日中,有一股壮士出征的豪迈。
有人喊:“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然后就是不怀好意的哄笑声。二愣听到了众人的取笑声,没有回头,自己笑着嘀咕了一声:“随你们怎么说。”
银华割稻的节奏不紧不慢,却很见效率,不一会功夫,就割出去好几米远,金黄的稻谷整齐地平铺在她的左手边。
二愣停在死塘塘尾的树荫下,望着银华的半曲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银华雪白的小腿在那些青黄的稻秸秆里缓缓穿行,就像一只仙鹤在水中闲庭信步,有一刹那二愣觉得双眼有点湿润,他揉了揉眼睛,悄悄地转到田那头,闷不作声地割起稻子。
当银华发现二愣的时候,逗号形状的田,逗号尾巴那一片已经被他割完了。
银华的气愤显然大于惊讶:“我说大兄弟你怎么这样呀,我可承受不起。”
二愣直起身子,笑着:“既然你都叫我大兄弟,怎么能这么客气呢!”
银华:“泽龙不在家,我不想遭人口舌。”银华的话一出口就意识到此话不妥,于是脸就腾地红了。
二愣愣了一下,然后答:“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说去!”
在这种闭塞的小村落,人们的思想陈旧,闲着无聊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总会找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那种出轨偷情的段子,永远是最受欢迎的,就是没有,那些长舌的人也能给你捏造出来。
看着不远处的田埂上有人挑着稻谷走来,银华有些急了:“你不怕我怕,求求你赶快回去吧。”
二愣这次听了话,上了田埂腿上的泥都没洗就走了。
【四】
那个晚上银华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她在想如何才能让二愣离自己远一点,只有他离自己远一点,乡亲们才没有说闲话的机会。
银华起床点灯,开始写信给泽龙,在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泽龙在家,要是泽龙在家,二愣一定不敢缠着自己,这样想着,倍觉委屈,就有泪落在了信纸上。但是银华并没有向泽龙诉说这些烦心事,她只是在信的末尾淡淡地告诉泽龙,二愣经常帮自己做农活。
就在银华写好信,起身找信封的时候,窗前似乎有一个黑影窜过。银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速地关了电灯,捂着胸口站在那儿好一会,才慢慢地靠近窗边,掀起窗帘一角,朝外看去。院子里有淡淡的月光,香椿树繁茂的树叶在风中摇曳,地上斑驳的树影也随之起舞,一切都静谧而安详。
难道是我看错了?银华忍不住嘀咕。
之后的好几天银华一直没有看到二愣,听说是去镇上扛沙包了挣外快去了,她稍稍安了心。稻子都割完之后,银华请二大爷和桂花婶子帮她捆扎、担回稻谷场,然后叫人犁田,自己起早贪黑地插秧,秧插完之后,心就闲下来了,稻子脱粒倒不急,可以慢慢来。
只是稻谷还没有来得及脱粒,银华就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头疼脑热的,人提不起精神,女儿霜霜给她叫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吊了三天的水。
恍恍惚惚的她总觉得有人在她看不见的某个角落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猛地回头,然后将四周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银华不止一次设想,是不是某个亲戚要去世了,灵魂出窍通知她来了。
银华的病还没有完全好,泽龙的信就来了。泽龙说:这批货做完,厂里的原料会短缺一段时间,厂里放假我就会回来。泽龙还说:二愣是个好人,对人很真诚,和他一起共事几年,我很清楚他的为人,我不在家,他能够帮帮你田地上的事,我也稍微安点心。泽龙在信的最后说:我很想你,银华。
读了泽龙的信,特别是泽龙说的那句“我很想你”,就像是一剂良药注入银华的体内,即刻见效,她顿时觉得身心通泰,所有的烦恼和疲惫都消失不见了。
【五】
西子村的稻谷场位于村庄的北边的山脚下,一个篮球场的大小,切割成大小不等的很多个不规则形状,每家分得一块场地,用来脱粒、晾晒稻谷。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家的稻谷场都是荒废的,不是三三两两地长着一些杂草,就是堆放着一些陈年的干枯草。那些自家院子里场地宽裕的,都已经铺好了水泥地当做稻谷场,稻子在水泥地上晾晒会更干净一些,不会有砂砾和泥土。
银华家的院子小,有几棵高大的香椿树遮挡了阳光,没有办法将稻谷晾晒在院子里,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稻谷场脱粒和晾晒。
那天银华和女儿忙了整整一天,才将所有的稻子脱粒完毕。天色渐晚,银华让霜霜提前回去准备晚饭,她一个人在做收尾工作。没有泽龙帮忙的双抢终究是结束了,想到这,银华觉得心里那块石头终于卸下来了,顿感无比轻松。收拾好一切之后,银华穿过稻谷场边的那个金银花甬道时,突然有人从背后窜出来,用胳膊勒住了她的脖颈。
银华的一声尖叫还没有完全从喉咙里窜出来,那人就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银华的嘴,并压低了声音说:“别叫!”
这声音很熟悉,但是银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大脑也停止了思考,想不起来是谁。当那人这样说之后,她真的停止了挣扎和呼喊,木讷地任其摆布。
男人粗暴里拖着银华至稻场边的树林里。夜色越来越深,银华看到了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她突然醒悟过来,使尽力气朝着男人的胳膊咬了一口。男人“啊”地一声松开手臂,银华趁机逃走,男人紧追其后。或许是强烈的逃生欲望在银华的体内膨胀,虽然慌张但却奔跑得很快,树枝和荆条划破了腿也感知不到。刚跑出树林来到稻床上的时候,女儿霜霜和二大爷正打着手电赶来。
“妈妈!”霜霜迎上去喊。
银华惊魂未定,回头看了看后,扶着女儿不停地颤抖,汗水已经湿了她的衣襟。
才女不敢当,向你学习,夏安。
读过几篇怜幽的作品,总是给人一种温和细腻的感觉,喜欢。
看到一处错误:她为了打破尴尬,故意问候:“锄地呢?”
(二愣)愣了一下……
这里的二愣,应该是黄国中吧!^_^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夏安。
我读懂了。晚安。祝你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