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实力写手】二舅的鱼塘(散文)
小时候一放寒暑假,最喜欢去外婆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星期。外婆家在农村,一去到那儿,我们就像放飞的野马,上树下河,捉虫摸鱼,无所不欢。而我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二舅承包的一方鱼塘。
母亲有两个弟弟,大舅比较狡猾,娶了个媳妇更是狡猾;二舅比较憨厚老实,娶了个媳妇比较泼辣。自外公(原来分配大舅家管)去世后,外婆归二舅家管(外婆与二舅家住在老房子),母亲和另外两个姨妈每月汇钱给二舅家作为外婆的生活费,母亲还一个月回去一次,带着吃的(肉、菜及副食品)、帮外婆洗洗涮涮、拉拉家常。即使这样,势利的二舅妈暗地里还时不时欺负外婆,只是外婆比较善良温和,从不与她计较,太过分时二舅会教训舅妈。自从二舅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大舅家因嫉妒就不大与二舅家来往了。我们每次去就住在老家,外婆、二舅带着我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童年时光。
二舅的鱼塘在一片稻田间,离家有一、二公里。二舅很勤劳,又聪明,自己发明制作了好几件干农活的工具,引得邻居争相模仿。为了方便休息,二舅还在鱼塘边搭了一间窝棚,内设一张床,用来晚上守鱼塘时睡一下(那时候,大家都穷,有人晚上会来偷鱼)。去鱼塘的路上要经过一片片稻田,稻田间纵横交错着水沟和田埂。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闻着稻田飘来的稻香,耳边不知是苍蝇还是蜜蜂嗡嗡的虫鸣声,我们拿着鱼篓,蹦蹦跳跳地跟在二舅后面。忽然,二舅停下来,指着水沟里说:“这是我昨晚下的鱼栅栏,我们来看看有没有抓到鱼。”接着他趴下去,把挡在沟中间的一个竹栅栏拉起来,哇,真的有好几条鱼在跳,我们赶紧把鱼篓递给二舅,他把鱼都放进鱼篓,说:“晚上有鱼吃啦!”我们高兴地欢呼着向前奔跑。不一会儿,就到了鱼塘。哎呀,突然一条黑花狗咆哮着冲过来,吓得我们赶紧躲在二舅身后,他伸出手指着黑狗,嘴上一个唿哨,骂了一句:“自家人都不认识了!”那狗马上停下来,摇着尾巴,蹭着二舅的腿示好。我们绕过狗,跑到鱼塘边玩。鱼塘里种着荷花荷叶,荷叶层层叠叠,高低不一,像大大小小的绿伞,粉红的荷花藏在荷叶间,偶尔探出头,在荷叶间绽放。风一吹过,鱼塘发出哗哗的响声。池塘里偶尔有鱼跳出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塘边田埂的菖蒲比人还高。在夏天的烈日暴晒下,鱼塘弥漫着荷的清香、菖蒲的香味以及鱼腥味。鱼塘里会长出野菱角,二舅捞上来给我们吃。我们咬开外壳,里面是白白的脆脆的甜甜的菱角肉,好吃极了。二舅忙着割草或撒鱼食喂鱼,他告诉我们鱼塘养着鲤鱼、草鱼、鲫鱼等,等到过年前,就可以拿到市场上卖了。我们看到荷花漂亮,就想要摘回去用瓶子插起来,希望在家里就能看到荷花开,可惜试了几次,都不会开。现在我明白了,荷花质本高洁,只喜欢在开阔的野外,吹着清风、喝着雨水、沐浴着阳光,才能盛开,哪能困在室内,所以宁愿枯死也不开!二舅说荷花可以摘,但荷叶不能摘,因为荷叶下面的藕要靠荷叶在水面进行光合作用,水下的藕才能长得好。后来,有一次,二舅有事,让我和妹妹在鱼塘守着,狗也没在。我们正写着作业呢,不知从哪里跑来一群野孩子,悄悄跑到鱼塘边摘了很多荷花荷叶,我好气愤,大声喊:“不许摘!摘了不能长藕了!”但他们仗着人多,根本不理我,还有两个比我高的男孩威胁要打我们。我又气又怕,差点要哭了,突然,只听一声吼:“你们干什么?”还伴着狗叫声,舅舅带着狗回来了,那群野孩子才一哄而散,跑了。
冬天,是藕成熟的季节,也是挖藕的艰苦时期。为了省下请帮工的费用,二舅常常自己挖藕。虽然穿着连体皮裤,刺骨的寒风还是不停往领口和袖口钻。二舅站在抽干水的塘底胶泥里举步维艰,用铲子把泥挖开,用手去泥里把藕拉出来,再用水把泥洗干净,还要小心不能弄断,断了卖不了好价钱。二舅天天辛苦劳作,手脚都冻开裂了。而那个不靠谱的舅妈,送饭给二舅,常常只是一盒冷饭,上面只有一摊辣酱,看得我们都心酸不已。父母心疼二舅,就常常在周末回去帮着二舅卖鱼卖藕。在那个艰苦贫困的年代,有了舅舅的鱼塘,我们才有鱼和藕吃。卖了鱼和藕,作为农民的二舅才多了一点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
后来,随着二舅的儿子长大,学习却不行,勉强读完初中就考不上高中。在村子里混了几年,看到村里有人开货车发大财,就闹着也要开车。老实巴交的二舅拗不过表弟,也想着不要让儿子也一辈子种地,只好硬着头皮到处借钱,给表弟学车、买车。买了车,走上了跑车运货的道路。因这行需长期跑长途、开夜车,二舅为了陪儿子,鱼塘也不承包了,地也不种了,专门陪儿子跑车。跑起车来,后来发生的事,才应验了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知道后来,二舅有没有清醒并后悔过。开始跑车过了不久,表弟开车就碰到行人,陪了一大笔医药费(我父母出钱出力地帮忙解决)。接着,有一次二舅在陪表弟跑车时,被车门砸断了几根手指,算是残废了。后来,又有一次,发生了大事故,因表弟判断失误,把几十吨重的大货车停在一处软路肩,路肩承重不了,发生了侧翻,二舅在翻滚的车里受了重伤,全身骨折、昏迷不醒。虽然表弟及时打电话叫了急救车,二舅经过抢救保住了性命,但他全身骨折了,还伤到大脑,昏迷了好久才醒来。醒来后,脑子不咋灵光了,反应也变慢了。母亲还伤心地说以前多么聪明能干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医生说骨折通过治疗可以治愈大半,只是费用较高,需要的时间长。如果不治的话,下半辈子就只能坐轮椅了。我父母一致赞成继续治疗,哪怕去借钱也不惜再资助一些费用,可二舅妈听了就不干了,说家里要盖房子,儿子要娶媳妇,不治了,就那样吧,你们谁要管就拿钱出来。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表弟学车买车已和亲戚们借了几次钱了。后来,舅妈直接撂挑子不管了,跑回农村老家,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她,还招来舅妈的谩骂。二舅康复治疗期间一直是在市里的中医院,我家也在市里,照顾二舅就成为母亲的首要任务了。母亲隔三差五煲鸡汤、骨头汤送去给二舅喝,每天推着二舅去做针灸,希望他可以好起来,肌肉不要萎缩。再后来,母亲因为长期操劳过度,突发脑溢血,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去看望外婆时,二舅坐在轮椅上,看着我们不停地流泪,少了几根手指的手颤抖着,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就说不出话来。我一阵心酸,流下泪来,曾经阳光帅气的二舅,如今变得头发乱糟糟的,眼神呆滞,反应迟钝。我们知道,他心里一定明白我母亲也就是他的三姐已经不在了。
现在,我还时常想起二舅的鱼塘,想起小时候的快乐时光,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我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