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杨振宁和一米巷(散文)
1922年10月1日,杨振宁出生于合肥三河南街417号四古巷家宅,宅共七进,每一进三间,前三进租给启源泰药店,后四进自住。杨振宁在第五进东正屋出生时,他的父亲杨武之远在安庆省立第一女师执教,因儿子排行杨家振字辈,父亲为其取名振宁。四古巷家宅是杨振宁的外公家,家宅的隔壁,就是南街上有名的一米巷。杨振宁出生十个月时,父亲杨武之赴美留学,他和母亲继续留在四古巷生活。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正逢军阀混战,合肥大仗不停,小仗不歇。只要一开仗,三河镇老百姓就惊慌失措寻找藏身之所,以躲避不长眼睛的枪炮弹药。能躲藏的地方,除了乡下,只有医院和教堂。躲去教堂里的人数最多,老百姓都认为教堂是外国教会办的,军阀不敢动他,藏身最为保险。隔三岔五离家逃命这件事,被大家称之为“跑反”。有一次跑反后回到四古巷,3岁的杨振宁在自家房子里,竟然发现了一个子弹洞。这里毗邻古城墙、古炮台,古宅老院石墙坚固,亦能被子弹打出洞眼,一逢打仗,人若不提前跑出去,危险可想而知。
1929年的秋天,7岁的杨振宁离开了三河南街四古巷,随父母迁居北平,入住父亲回国后执教的清华大学清华园,并在这里生活至16岁,留下了很多珍贵的照片。11岁杨振宁在清华园的照片,剪着板寸头,双眼聚焦,嘴唇紧闭,左眉微挑,一副倔强少年模样。13岁的杨振宁,坐在清华园家中院子石阶上的留影,短发蓄起了前留海,身体侧向镜头,双目炯炯有神,眼眸带笑呈月牙状,嘴唇45度上翘,露出了6颗洁白的牙齿,浑身上下充满自信与灵敏。
杨振宁的父亲杨武之,安徽合肥人,毕业于北京高等师范大学,1923年考取安徽省官费留美,1927年获得芝加哥大学数学博士学位,成为中国第一位因数论研究博士。1928年回国,先后任教于厦门大学、清华大学。1933年从清华大学办理休假,前往德国进修,1934年再获博士学位,返回清华大学后,先后执教于西南联大、昆明师范、大同大学、同济大学、复旦大学,培养了华罗庚等一大批中国数学人才。杨振宁受父亲影响颇深,从小就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后来进入物理学工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1937年,宛平城“七七事变”之后,杨武之带着家小又一次加入“跑反”队列中,日夜兼程,返回合肥老家。这一年,杨振宁外公家四古巷老宅早已变卖,杨武之在合肥市中心北油坊购买了一处私宅,位置在今李鸿章旧居东北角约50米处。9月,杨振宁进入庐州中学借读高二,杨武之独自赶往长沙,参加清华拟在那里筹备的开学。11月,因日本飞机频繁空袭合肥,庐州中学无法正常教学,教职员工和学生一同迁往合肥南郊的三河镇张家祠暂时上课,杨振宁得以重回儿时熟悉的地方,在这里继续读了一、二个月的书。杨振宁母亲的诸多表亲都住在张家祠附近,课余闲暇之时,大家经常相互走动。三河南街和一米巷,杨振宁有空时,更是时常步行去走一走,看一看。1938年初,杨振宁随母亲和弟弟妹妹前往安庆桃溪镇,与父亲汇合,全家历经一个月之久的长途跋涉,经安庆、汉口、广州、香港、海防、河内、河口,千辛万苦到达昆明。当年秋天,在昆明昆华中学读高二的杨振宁,被西南联大化学系录取,入校后改上物理系,开启了物理学科的终生求索之旅。西南联大图书馆是杨振宁记忆深刻的地方,那时一遇空袭,学校最重视的就是将图书和仪器赶紧搬到防空洞。在这样战时动荡不安的环境下,杨振宁完成了西南联大本科4年、研究生2年的学习。1944年,杨振宁研究生毕业,考取了“庚款留学生”,即清华第六届留美公费生。1945年夏,杨振宁离开昆明,借道英属印度的旧殖民首都加尔各答,搭乘美军运兵船到达纽约,进入芝加哥大学物理系学习。1948年,26岁的杨振宁取得芝加哥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并被聘为芝加哥大学物理系讲师。1949年的秋天,杨振宁前往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做博士后。1957年夏,杨振宁和李政道提出不守恒理论,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杨振宁的出生地三河古镇,有北、西、南三条主街。北街上有太平天国英王府旧址,集中了银行、邮政、电信、商贸市场、超市、加油站,是古镇的经济文化中心。西街上有青石路和云集的徽派古建筑,老房子多辟为三河小吃、土特产、古玩店、工匠作坊。南街则有明清古宅与高门大户,古木格扇,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杨振宁旧居,成为南街引人注目的景点之一。旧居在恢复原样前,早已更改招牌为孙大生老字号药铺。比旧居更有人气的,则是隔壁的一米巷,如今成为三河古镇最热闹的网红打卡点。2001年,年近8旬的杨振宁重返旧居,他曾站在东正屋中,抚摸着卧室内一桌一椅一床一箱,深情地回忆,自己在煤油灯下挑灯学习的情景。在四古巷生活的点点滴滴,让杨振宁最难忘的,还有家宅中的杏园和宅外的一米巷。杏园是家宅里最宽阔的一个庭园,栽种了几株枝繁叶茂的杏树,园子中间铺着青石板,两旁立着冗长的旱石栏杆。走到杏园的最深处,就到了家宅的后厅。在后厅的门前,左边放着石桌与石凳,右边有一个漆成红色的后门。打开杏园的后门,走出去就是鼎鼎有名的一米巷。少年杨振宁在三河镇读书期间,每天都会从杏园后门来到一米巷,再穿过巷子去学堂。放学后,他又从一米巷进来,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打开杏园的后门回家。一米巷的两边,有两堵高大的徽派马头墙夹道,巷宽仅一米,笔直的巷子,只容得下一个人正面走过。在巷子里行走时,人能感觉到肩膀的左右摆动,一不小心就能蹭到两边的墙壁,让人不由地慢下脚步,情不自禁抬高手臂,张开手掌,轻扶墙面。30余米长的小巷子,有日光从马头墙映入脚底,每往巷子中间走一步,离幽静就更进了一步,有更多凉爽的风,从双耳之畔温柔地钻过去。走着走着,站在一米巷中的人儿,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仔细端详马头墙尽处的一线天。那墙外的天空,格外的清澈湛蓝,墙外的世界,格外的深邃辽远。
如今的一米巷,百年的阳光未变,百年的马头墙依旧。每位游人站在巷口,或是一步步走入巷子深处,能瞬间穿越到,杨振宁儿时背着书包一日四趟,往返在巷子里的那个年代。大家仿佛还能听到,少年杨振宁时而稳健自信,时而调皮活泼的脚步声。走过了一米巷,游人再折身回来参观杨振宁旧居,在展厅内物理学装置前动一动手,亲身感受离心现象、双曲狭缝、锥体上滚等物理试验装置的神奇与妙曼。供游人浏览观看的展厅宣传墙上,挂着杨振宁刚进入普林斯顿工作时的一则故事。驻足细看的游人没有想到,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杨振宁,也会有与普通人一样的迷茫与挣扎。年轻时在普林斯顿的杨振宁,因收入低,生活拮据,也曾迷恋过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比赛,期望获得比赛优胜奖,从而赚取丰厚的五万美金奖金。没想到,经过四夜三天的反复琢磨,他填完了报纸上的所有答案,两个月后,举办单位又来函通知,必须加赛一道难度更大的测试题。为了获胜,他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昼夜不停地查字典填答案,通宵达旦直至身体再也无法持续下去,这才想起要回宿舍睡一觉。在宿舍门口,杨振宁随手买了一份《纽约时报》,他无意中看到一篇《日本汤川秀树获得物理学诺贝尔奖金》的新闻,瞬间他的心像遭到了强烈的电击,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误入可怕的歧途,清醒后的他,用力撕碎了报纸填字比赛整理出来的记录。当时杨振宁说过的一句话,如今醒目地挂在旧居的展厅墙上:“我很幸运在重要的选择关头,做出了对自己人生最有利的选择。”
我猜想,那一刻,青年杨振宁心中如同遭受电击般的那道强大的电流,就像一米巷高大马头墙上映入的阳光,电闪雷鸣之后拨云见日,照亮了他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