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小人物的生命状态(赏析) ——电影《记忆消失前》有感
看了电影《记忆消失前》我久久无语,有一个幽灵般的东西在我心里游荡着,不吐不快,吐也不快,于是在脑海里晃荡了好长时间,直到今天才提笔言说几句。在文学界有一个现象,用小说结构写散文,用散文的笔法写小说,你很难界定它是散文还是小说,如果说散文,里面有人物,有情节,有故事,如果说小说,人物又显得扁平,也无太明显的故事线条,或者说严谨的结构。有评论家叫做“空手道”,传统作家玩不了“空手道”,没有人物和故事做依托恐写不下去。但这类作品多数出自新生代手中,也许是一种反传统写法?电影《记忆消失前》(编剧、导演:涛亮。领衔主演:郭凯敏,沈丹萍)似乎也有这种感觉,以散文方式写故事,这是否是一种电影探索,或者说是年轻一代的思维方式,属于时尚性的创作,有待再发展才可考量。
我记得老电影《城南旧事》就是散文式表达,但它是以人物心理故事线条为逻辑贯穿始终,其实也在固有的思维范畴,只不过表达方式更内在,更揪人心!比起轰轰烈烈大起大落的故事更细腻,更贴近人本色彩。而《记忆消失前》标题本身是散文式的感觉,与《城南旧事》不同的是,它是碎片式结构,这就大大考验演员的艺术表演功力和艺术理解能力。
这部片子看了之后,让我最吃惊的是演员表情的戏份很耐人寻味,它是生命的,是情感的,是人性化的,没有时下太浓重的意识形态色彩,我以为这就更靠近艺术的本源。你本着看故事的视角也许会失望,但只要从演员身上细品,那故事有无限的外延性,这就营造了一种回味无穷的东西。
故事很淡,从泰顺一家人的日常琐碎枝枝蔓蔓中摘取事件,在生产形式变更后,这一家人有一种支离破碎感,父母从乡村到城市,为了一双儿女,各“承包”一家当“保姆”,夫妻彼此不便相见,儿女似乎也不怎么和谐。有一天父亲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去向,然后儿女们互相埋怨,最后在老家的酒坊找到父亲,再后来才发现父亲患了海默尔茨综合症。记忆颠三倒四,他除了记得老伴、老班长和部队的军号声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千万不要以为这就是故事的来龙去脉,远远不是,郭志军(郭凯敏饰)雅舒(沈丹萍饰),演绎出一个特别含蓄的爱情故事和酒坊的记忆。感觉是在山里发出很轻的声响,弥散出无限回音的那种感觉。
都说郭凯敏和张瑜是影幕情侣黄金搭档,其实,在我看来,郭凯敏和沈丹萍才是黄金搭档,或者也可以说是影幕情侣。很早以前有一部电影叫《蓝色的花》,时代背景是战争年代,他们情窦初开时相遇,也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他们演绎得非常含蓄,看后回味无穷。年过六十,他们又在《记忆消失前》饰演一对老夫妻,其配合默契到天衣无缝,我真是拍案叫绝!整体风格真实,朴素,契合,好几场戏没有台词,单凭表情的戏份就令人泪目。由于剧情是散点结构,全凭演员在每一场戏当中细致出色的心理展示,没有相当的艺术功力难以达到。
比如,一开始郭志军一个人回到老宅,慢镜头,似乎是淡淡的惆怅,似乎是摸不着的温情,也似乎是割不断的记忆,一切动作都在静默中进行,他独自把茶馆支起来,默默地打扫那些尘封的酒坛,默默地用目光打量那些过往的照片,有全家福,有部队战友集体照,有他的新婚照……(编剧的匠心可能是,要从满屋照片中展现整剧人物、场景的内容)。郭志军接待了两个茶客,他们坐了一会儿走了。这儿有点像沈从文先生《边城》里面描写的爷儿俩免费为过路人摆渡的美感。没有台词,他的背影,他的目光,他沉静的脸,似乎沉淀着无尽的故事,他一直沉浸在记忆当中,人与人的和睦温情,人与乡村的感情。
他从儿子那里逃出来,回到酒坊、茶馆,他想家了……
就是这一组静默的独角镜头给我这些联想,同时也情动于衷,这就是影视艺术的张力和外延性。
全家人一直不知道他已经失忆了,他强行把妻子带回老家,妻子仍放不下儿女。可是郭志军一反常态,他要过一种正常的夫妻生活,他变得孩子般的任性,年轻时在部队没有陪伴妻子,老年时为孩子们多年分居,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说话人,他也许是寂寞苦了,孤独的生活给他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他要回家。他十分珍爱妻子,老光棍吴伯(刘亚津饰)在酒桌上无意抓住妻子雅舒的手腕热络地说话,他敏感的眼神,看上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到地里劳动时,途中又发现吴伯抓住妻子的手说话,他生气了,手持棍棒找吴伯打架……他的反常举动,证明他内心对妻子仍是恋爱状态般的爱。他就剩下这唯一的记忆了。有意思的是,这种刻骨的爱没有吐露一个字,就是用特别的行动表达。这种富有年代感的表达方式,郭志军表现得很到位,比起现时代年轻人动不动就吻啦,抱啦,上床的戏,更加深沉感人。这是这个年代的人最深,最含蓄,最有美感的爱。郭志军在很抒情的剧中,他表现的既有庄严感,也有喜剧感,更有军人的威武不屈感,这个人物撑起了整个剧中的精神线索和生命的向往。别人给他说话,他颠三倒四,只要以军人的命令式口气说话,他立即清醒过来。早晨,一到起床号该响的时候,他就回到军事化行动,把妻子弄得手足无措。他忘不了妻子,也忘不了老班长。老班长告诉他,你的任务就是看守好雅舒,他就只会服从命令。不管有多少人坐着,他只照顾妻子,这个痴呆老人塑造得丰富而可爱。尤其是最后,他为自己的痴呆伤感,怕留下妻子受孤独。妻子告诉他,你要陪着我一辈子,问他能不能做到?他像回答命令似的,一挺胸说能!然后铿锵有力地喊:我要陪着你一辈子,我要陪着你一辈子。直到把妻子喊哭,也把观众喊哭……
这场戏演得非常成功,是诠释爱情别开生面的一次集中爆发。沈丹萍演戏最出色的是:朴素、自然、逼真。她的表情都是自然而然,非常日常化,形体动作,感情动作,无一点做作感,让观众感觉就像现实中的一对夫妻的生活,演技不露痕迹,行云流水。另有一场戏也很经典,老班长(迟志强饰)妻子去世,孤身一人,夫妻俩去看老班长,在饭桌上邀请老班长吹口琴,口琴曲叫《五月鲜花》,夫妻俩听着听着,由喜变悲,由悲泪目,他们的神情是沉淀后泛起的波波涛涛,是人生经历的分分合合。仅仅是曲子和演员的表情却让我浮想联翩,他们走过的一生,油菜花下的浪漫,婚礼上的欢乐,在部队时的生龙活虎,廊桥上的美梦,如今他们老了……虽然没有台词,却比台词更有张力。演员循序渐进的心理动作,表情层次分明的细致处理,竟能感染到观众的情绪一同跟进,这就是老戏骨的功力。
郭鹏(彭博饰)和郭骋(魏子山饰)有一场戏也是很感人的,一直因酒坊的事不睦的兄妹俩,回到老宅,先是闹别扭,后来想起小时候偷酒喝被父母发现,哥哥被打了屁股,替妹妹受过,妹妹给了哥哥一块糖和好了。这个童年的记忆让两个成年的兄妹冰释前嫌,他们哭着,笑着和好如初。老屋是记忆的花朵,是家庭感情的粘合剂,乡村是人性回归的一服良药。在两代人被切割的感情彼此埋怨。回到老屋,各自开始反思。看到父亲失忆了,在雨中郭家媳妇(郑晨宇饰)很伤感,很自责,她感到对不起老人,因为带孩子让老人们分离这么久,感情太压抑了。虽然台词不多,但这个细节会让无数老年人感动。父母与子女之间就隔着一个理解,彼此理解,全身的血脉就舒通了。
生活没有那么惊心动魄,年轻人每日里工作紧张、生活松散,是现代人的状态。老年人呢?曾经的理想,奋斗,为国家呕心沥血都已是昨日的云烟。年老了,为儿女尽心尽力,忘记了自己,无怨无悔,这是现代家庭的基本脉络。如果说艺术展示生活,那么《记忆消失前》就是表达了这样的状态,小人物的悲欢苦乐和生命情结。在中国仍是家庭养老,家庭伦理至关重要。导演涛亮还很年轻,他及早懂得了家庭伦理是社会安定的因素,是幸福生活的基本来源,这样的题材当属良知之作!艺术就是表现芸芸众生相,他们才是一个社会的温度器。
值得一提的是,通过影片发现,泰顺是个好地方,风景优美,水、桥、油菜花、绿树成荫,古典的木屋,楼阁,丰富的商品街道,还有吴伯的木偶戏,镜头既有微观也有宏观。既现代,也古典。摄像的手法把风景取得很宽阔,让观众获得透亮舒畅之感。这也是本片的一大亮点。
有一点老派的建议:我还是希望影片有一条基本的故事线条,也可以说是形而上的内在逻辑。就像再美的糖葫芦也得用一根竹棍串起来,跳突是可以的,但不能散乱。如果不是演员给力,散乱会是个缺陷,因为电影是结构艺术。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2024年6月27日静心阁
值得一提的是,通过影片发现,泰顺是个好地方,风景优美,水、桥、油菜花、绿树成荫,古典的木屋,楼阁,丰富的商品街道,还有吴伯的木偶戏,镜头既有微观也有宏观。既现代,也古典。摄像的手法把风景取得很宽阔,让观众获得透亮舒畅之感。这也是本片的一大亮点。
有一点老派的建议:我还是希望影片有一条基本的故事线条,也可以说是形而上的内在逻辑。就像再美的糖葫芦也得用一根竹棍串起来,跳突是可以的,但不能散乱。如果不是演员给力,散乱会是个缺陷,因为电影是结构艺术。超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