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整个冬天，今天无事，天气晴朗，小区里草坪已显得一片微绿，忽然间，心情蛮好，决定去外面转转。出了小区西门，横过绕城的三环，从高架桥下穿过，“西安北站”几个红色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脚下就是北站的南广场。路旁的栅栏旁，迎春花已经开了，黄色的小花带着红色的梗，在一片绿色中显得让人喜爱，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发在朋友圈，随便写下这样的文案：想了无数春天的文案，都不及这路旁花开来得浪漫。
　　 忽然惦念起南郊西工大校园假山旁那一簇簇的迎春花，是否也这般地开得这般让我欣慰。那年，至少还能涂鸦出《琐忆》那样笨拙的文字。如今站在北郊这块土地上，许多年以后沉淀在心中的又是些什么呢……
　　 走在人行道上，南广场的草坪上已显出嫩嫩的绿了，广场上道路上三三两两有老人，也有小孩，还有人在空旷处放风筝，给蔚蓝的天空添一道美景。沿着曲曲弯弯的道路，走走停停，偶尔坐路旁的椅子上，谈论着日常的琐事，天南地北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已到西安北站。车站出口，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从身边一晃而过，路旁柳树的树梢上已经有了嫩嫩的绿色，鹅黄一般。
　　 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在北站里边走边看。站在北站二楼上面车道栏杆旁，看站前熙熙攘攘的人，又目睹北广场，欣赏着初春萌新的美。北广场远处有许多人，时而站起来，时而蹲下，不知在干什么。从二楼下来，走近一看，栅栏外面原来是一片苜蓿地，人们都在采摘苜蓿的嫩嫩的叶子。从空白地段进入进去，拿着随身带的塑料袋，也加入其中。
　　 手不停地采摘着嫩苜蓿，心中却想起了前几年在西咸新区的时候，在绿廊的二期工程里，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苜蓿地，它的西面就是西张村——每年春天，有很多的人来这里绿廊采摘嫩苜蓿，还有西部云谷西边的假山上，那漫山松柏树的田梗上，松树之间长满那绿色的苜蓿，人们采苜蓿的场景。还有在咸阳的气象局工地，不是在西张堡的街道就是在对面西部云谷的饭厅吃饭——西张煲街道有一家淳化饸络食堂，饸络中夹着少许的苜蓿味道不错，厨师们把苜蓿伴面粉做成菜卷，切成条状，淋上特制的汤汁，其味更让人留恋。
　　 写到这里，想起了故乡，年少时在这个季节，每当放学回家，母亲做的苜蓿面，放一些辣椒油，白中带绿，绿中带红，色香味俱全。留在我的记忆中，只觉得那是天下最香的美食，以至上高中时，我星期六回家的路上，也会在顺路的苜蓿地采摘一些嫩嫩的，让母亲做一顿苜蓿面，解决自己一个星期在学校开水泡馍的嘴馋瘾。这也让我想起了因苜蓿，自己也曾是个“七分劳”。
　　 那一年七月份落榜后，从学校回家第一次参加生产队劳动，当天下午饲养员要起牲口圈，又要运晒干的垫圈的土。我被队长安排替代饲养员割苜蓿，站在苜蓿地边，心情没有那蓝色的花瓣随风摇曳般的怡人，只想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社员，也为家里多挣工分。蹴下来，自如地挥动着镰刀，不知不觉割了一小片，铺开那猪皮做带着木钩担的绳子，把放在地上的苜蓿垒在一起，将绳的一端穿过木钩担，使劲一拉，捆好。弯下身子，抓往绳子和苜蓿，没想到苜蓿还带着落日下的空气中潮湿气，割的又有点多，确实太重了，自己无法起身，只好分两次背。由于苜蓿地远离村庄，路又远，待到第二次背回饲养室时，有的社员吃完晚饭已经来到了饲养室了。我跑回家吃完饭，又急匆匆地来到饲养室，生产队每天庄严而又神圣的一项程序——记工分，听从队长给每个人安排明天的活路。
　　 我割的苜蓿放在饲养室外面，饲养员义林八伯就拿来一杆称，队长称了一下，共九十多斤，说我割的不少，如果能用扁担，就好了。男人十分劳，女人七分劳，而我到底能挣几分，既要看劳动技能，还要看表现以及全队社员的评判后决定。
　　 生产队的饲养室是男人们晚上聚集地，队上圈养的牲口有马、牛、驴，还有骡子，大多以安排在窑洞为主。因为牲口圈里用土，起粪方便。里面拴几个牲口，稍外面堆放着生产队喂牲口的草料。窑洞口盘一个土炕，炕旁边放一个水缸。水缸旁边靠在土墙的铡刀，水缸上盖一块小木板。木板上放着队上按牲口个数发放的料和搅草棒，炕上面有窗户。窗户旁边安一扇门，紧挨门炕的上面，挂一盏煤油灯，以防没电的时候备用。饲养员借着这微弱的光亮，给牲口添草加料，这设计极其合理。
　　 饲养室的25瓦的电灯下，我放下铡刀，八伯递着我割的苜蓿，我拉着铡把，一鼓作气地铡完我割的苜蓿草，然后每个饲养员用箩筐为自己所喂养的牲口端一些。有时未铡的麦秸、豆秸、苜蓿等物，这些饲草比较柔软，人坐在上面或趴在草堆里，不仅暖和，有时还能扒拉出一两粒未打净的豆粒，含在嘴里也顶饿。顺势点上一支烟，谈论着庄稼的长势，交流着农活的经验，也会讨论一些村里的新闻趣事。这些话题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记工的女人们偶尔也会加入男人们的谈话，分享一些家庭的琐碎。
　　 更有趣的饲养员大多都是年老的人，老年人会讲一些听到看到的一些故事和经历，家里条件差的汉子们会在饲养室的草垛渡过一夜——鼾声传出来时，已是半夜时分。
　　 记完工分，队长那一句：明天都起来早些，别担误事。像常年的钟声，人们陆陆续续地做散鸟状，没有月亮的夜晚，男人们嘴上的那一根旱烟一闪一闪的亮光，照着各自回家的路。
　　 我回到家里，刚躺到炕上，累得就睡觉了。待到天亮时，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想今天只能休息了，美美的睡上一天。就在我刚准备睡回笼觉时，只听见队长在我家大门外喊，让我吃过早饭雨停后去放羊。
　　 午饭时分，雨才停了，太阳从云的缝隙层间露出来，那万丈光芒照耀着大地，让雨后的故乡置身于一幅水墨画之中。吃完饭，我急忙去队里的羊圈，准备去放羊，刚到牲口和羊圈的院子，饲养员八伯就喊我，担心我雨后立即放羊，说是露水草很是伤羊的胃，待草让太阳晒一晒，风吹一吹后再去。我把羊赶出圈，顺着村庄的阡陌，来到村外。路边的草和树木格外清新，沿着路径，羊儿边吃边走，忽然间，几只领头羊跑进邻队的苜蓿地。我飞奔向前，试图赶出那几只，不曾料想，后面的全部跑进了苜蓿地，急忙从地上抓起土块，向羊群抛去……待我把羊赶出邻队的苜蓿地时，累得满头大汗，喉咙眼直冒烟。
　　 渭北旱原农家的七月，小麦地基本上都让镇上农机站的链轨拖拉机深翻一遍，有些地块大型拖拉机进不去，生产队的骡子、牛派上用场，社员多套上几把犁，用不了两三天，也就犁完了。村庄外的庄稼地里，玉米，高梁，糜子地比比皆是，村庄附近放羊不容易，最怕损坏庄稼。这时，山上的草木茂盛，距山又不太远，放羊只能顺着那一条唯一去五峰山的路去山上，把羊赶上山在荒坡处，不用操太多的心，自己坐在一棵大树下或者躺在草坪上，吹拂山上野风，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就能让羊自己吃饱，然后在夕阳的余辉下，挥舞着牧鞭，唱着自己喜欢的歌儿或者吼一路秦腔，慢悠悠地将羊赶回去。我不知道那句：放上三年羊，给个县长都不当是不是真的！
　　 第二天，邻队的队长向我队长反映了羊吃苜蓿的事，我被队长在晚上记工时批评了一顿，必须当面向人家道歉，要不然，全大队队与队之间竞赛，积极完成了国家的公粮任务不容易获得的先进红旗会被别人拔走，这集体荣誉岂能因我这件事而失去呢。
　　 以后队上犁地，吆喝牲口的声音，起牲口圈，晾干土，割苜蓿用扁担往回挑……农村庄稼人的活才开始学，队长征集各大家的意见，评定我为“七分劳”，晚上给人们记工的记工员。
　　 就这样过了二年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
　　 队上的牲口全部分到私人的名下，我家也按人承包了十几亩地，父亲虽然在农机站工作，大型机械无法进入自家小块的农田，只好东凑西借从外面买了一头秦川牛。
　　 面对突然地变更，牛的喂养也是必须面对一件事，我和母亲向队上年长的饲养员讨教，可牛的青草仍然无法解决的问题，队上的苜蓿地分到私人名下后，多数家庭到了二三月，麦黄不接，都把苜蓿挖了种麦子，珍惜那一块地，我家也不例外。只好同邻居们挑上担子，在五峰山的林荫间寻找牛喜爱吃的青草。上山割草的人络绎不绝，从初春到暮秋，山前有牲口的人家，很少人不上山的。背的，挑担子，挑着两只笼的，背着背篓的，几个人合着拉一辆架子车的，还有骑着自行车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山脚下的那个队，由于土地面积大，一个人可以承包到五亩多地。队上的苜蓿草地划到个人后，他们没有毁掉，仍作为牲口的青草。随着山前所有村庄都有人上山给牲口割草，这块地的苜蓿草常常发生丢失。实在没有办法，在地中立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小心中毒！以做警示。这样的警告收效甚微，于是有人就在苜蓿草上真正喷巨毒农药。山前的村庄上偶尔有牲口中毒的传闻时，偷苜蓿草的人往往有所收敛。以至后来在西咸新区搞绿化，在深秋季收割的苜蓿草作垃圾处理时，我打电话告诉搞养殖的朋友来收集，作牲口过冬的青储。
　　 如今，当我从都市回到故乡，已经看不到曾经熟悉的身影和场景，但对它的一草一木的眷恋，深深地在我心中扎根，长成一株鲜艳的苜蓿花，开放在我人生的四季。
　　 （初写于2024年3月20日 改于2024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