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地层深处(散文)
曾经在徐州学习工作过六年。那里印有我青春的履痕,也是人生梦想和希望开始的地方。时光瞬息如流电,粉色华年早已呼啸远去。二十多年后,我重又踏上了那片阔别已久的青春故土,那些难忘的经历,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我学的专业是煤矿机械。毕业设计时,我和几位同学到煤矿井下采煤一线实习。我换上矿工下井的一套行头,尽管是最小号的,但上衣却足够我当袍子,矿工胶靴几乎把我半个人灌在里面。其形象如同《三毛从军记》里三毛穿着完全不合身的阔大军服一样滑稽可笑。我们踏进罐笼,在黑暗中坠向地层深处。罐笼里只有矿灯微弱的光线,照见一溜溜水在凹凸不平的井壁上流淌着,冷飕飕湿漉漉的风直往脖子里钻,约四五分钟后到达了地表以下500米的井底。接着乘“小火车”行进了约七公里,下车又步行了十多分钟。时儿上坡,时儿下坡,异常沉重的矿工靴和别在腰间的矿灯蓄电池,使我的步履艰难笨拙得像登月的宇航员。
我们参观的是较先进的综合机械化采煤工作面。甬道尽头,一台硕大的采煤机在煤壁上割煤,采下的煤块通过刮板输送机转载至长长的皮带运输机,运至井底煤仓,再提升出井。与刮板输送机平行布置着一排液压支架,组成了一个井下人员及设备的安全作业空间。支架撑起的空间下有七八个工人,采煤、攉煤、运输、支护、巡检,矿工们无言默契的配合,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尽管有水雾除尘,但昏黄的灯光下仍是煤尘飞扬。工作面看到的尽是黑色,只有矿工眼球的白色和偶尔微笑时露出白色的牙齿。我被矿工在如此艰苦危险环境下的坚守与拼搏深深感动和震撼。
刚站定五分钟,只听“轰隆轰隆”几声闷响,耳膜被震得生疼,我以为哪里出事故了,本能的抱住了脑袋。看到我的狼狈相,矿工解释说,距离三公里外的掘进迎头在放炮,有限的空间使爆炸的冲击力波及井下的每个角落。随之“噼里啪啦”似有鞭炮在我头顶炸响,抬头望去,是顶棚护板间的缝隙里被震落的岩土煤渣砸在我帽子上了。惊魂未定的我欲找一个稍安全的地方躲避,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向前倒去,身旁的一名矿工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我胳膊。镇定果敢的矿工师傅瞅瞅张皇失措的我笑笑,“妮子,注意安全哦!”旁边另一位师傅打趣道:“这里可不是你呆的地儿,妮子,以后别下来了啊!”
后来,我又数次下井。每次都感受到矿工炭火般的古道热肠。在矿工眼里,弱小理应得到呵护。他们仗着强壮结实的身板,把危险留给自己,将平安让给别人,很有舍我其谁的大无畏精神。矿工的粗犷刚毅,对苦脏累的隐忍,猝然临之而不惊的镇静从容,处处闪耀着勇于自我牺牲的人性之美。
在一次二十多年后的故地重游时,那会晤的不仅是同学旧友,还有难以释怀的青春记忆。如今物非人亦非,但矿工耿直、奉献、乐观、善良的天性,永远印在我清晰的记忆里。他们用汗水和生命演绎着普罗米修斯的英雄壮举,他们索求甚少,只求一次次平安升井,只求退休后一壶老酒,几碟小菜,踞案举箸,身旁儿孙绕膝,妻贤子孝,一家人共享生活的美好与惬意。这就是矿工心目中的世事畅意,圆满人生。
我相信,人有善愿,天必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