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阿婆(小说)
认识阿婆是在乡下村子里的一个小巷里。瘦骨嶙峋的她,坐在一张轮椅上。深深的眼窝里,透出一丝怜悯与祈求的微弱光茫:“给我一百块钱!”他的轮椅就停在对着巷子的家门口,不论谁从跟前路过,她都死死盯着伸手要钱。
“别害怕,这老婆婆傻了,见谁就向谁要钱。你从旁边过,别理她就好了。”跟我一块来的朋友一边给我解释一边引导我。
“这老婆婆,男人前些年出车祸走了,她受不了打击瘫了,弄得大儿有病没钱治也死了。剩下个小儿子,老实得干啥啥不行!好在她有个小叔时常过来送吃的,要不然……唉!记好了,这条小巷子,隔三差五来一趟,保你能收些。”
听后,我一阵感动。忍不住多看了阿婆一眼:她光脚穿着拖鞋,看上去浑身脏兮兮的。见我看她,竟然一时安静下来。他没伸手朝我要钱,只是好奇的一直死死盯着我。
我经营古玩杂项,经常去乡下收一些有年份的老东西。这一次,经熟人介绍下乡看货,在这个偏僻村子的小巷里,竟无意间遇上了阿婆。
擦肩而过,不认识,自然无话可说。还好,在朋友的介绍下,第一次来这里就买了好几件,虽然不是太值钱,但多多少少挣个辛苦钱,已是很满足很感激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干古玩杂项半辈子,深知如何混社会。挣多挣少,朋友的引路钱,还是一分不能少。
“你跑勤点,不定哪天就逮住大鱼了。”朋友拿了钱不停安排我:“我之前就在这住,要不然,咋能知道这档事?这小巷里(人),有货!”
我连连说谢谢,赶紧握住他的手信誓旦旦地打保证:“放心,兄弟!要真能收到上眼的,到时候一定茶水丰厚,饭店里请你好好喝上一口!”
说是说,终归还是客气话。再去,已是神不知鬼不觉独来独往。说来也怪,小小巷子里,每次去都有人杂七杂八卖东西。一次,两次,去的多了,这个村这条小巷,就成了我秘而不宣常去的“风水宝地”。
自然,每次去,在小巷里几乎都能遇见阿婆。和往常一样,蓬头垢面的她呆呆地坐在轮椅上。看见人就伸着手苦苦哀求:“给我一百块钱!”
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掏钱给她,大家好像习惯了。每天都有人在她的身边匆匆走过,却没有一个人稍稍停留。好多次,我都看见她伸着手可怜巴巴两手空空。刚开始,我有些胆怯,背着脸尽可能不看她。等收完货从她身边路过时,绕开她只想着尽快离开。
“给我一百块钱!”有一次,我收完货挎着包路过她身边,不经意却被她突然拽住了衣服:“给我一百块钱!”她死死抓住我的衣服不放手,让我一时间慌慌然不知所措。
我吃了一惊,没敢生生挣脱。定了定神回头跟她商量:“老奶奶,你松开手,要钱没事,你能给我说说,要钱干啥用吗?”
“买药!”她冷冷地看着我,丝亳没有松手的意思:“我药吃完了,没钱买。”
回头看,感觉她不像在说慌一一乞求可怜的目光里,满是复杂与无奈。
“缺钱是吧?没事,给你三百,可以吧?”听她说,我禁不住心里一动,想都没想赶紧掏钱给她。
与此同时,她接过钱,松了手,并朝我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小,小一一”她大声喊。一个八九岁小子,穿大裤衩子,光个脊梁闻声跑过来:“妈,你叫我?”
“去,小,给妈买药去。还是那种药,妈老毛病又犯了。”说着,她递给了孩子一张一百的。
孩子答应着,拿着钱跑掉了。他好像很熟悉,去哪买,买啥药,一切轻车熟路。我没详细过问。举手之劳,很多事,有时候不知道也许更好。
再来,阿婆对我友好了许多。她不再伸手朝我要钱,只是看着我,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而我,却从她那敏锐,狡黠的眼神里,陡然而生警惕。常跑江湖,阅人无数。和阿婆双目相对,我似乎隐隐约约感知出了她的与众不同。该不是因为生活困难,大家对她不屑,一种嘲弄或看不起?毕竟,人在落魄时总被人当作傻子,阿婆自然也不例外。
有些痛,却又觉得心有余力而不足。只能偶尔,来时顺道给她和儿子买些吃的,穿的。并在路过她身边时微笑着挥手致意。我会时不时地给她一些小钱。以便自己在这条小巷里,能够稳扎稳打。
我有自己的目的与打算,我想更多地了解这里,以便钓起更大的鱼。我突然对阿婆有了浓厚的兴趣,如果判断不错,我想从她身上找到缺口。
果然不出所料,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与了解,阿婆慢慢对我少了戒心与防备。
她开始偶尔跟我说话,虽然断断续续只是一句半句,但最起码我知道她有短暂的清醒。她似乎看起来状态时好时坏:她有安静的时候,不论谁从身边路过她仿佛都默默地不说话。她愁眉苦脸呆呆地坐着,心事重重。她只有傻傻地跟人要钱的时候才显得不正常。大家习惯了背地里叫她“傻女人”,“傻阿婆”,可当面,并没有人跟她搭讪更没有人愿意听她说东道西。
“你,收古董?”有一次收完货,和往常一样路过她的身边,还没等我给她打招呼,她竟冷不丁突然问了我一句。
“是。”我惊讶地看着她,习惯性地招揽生意:“有年份没年份的都行,看上就要一一老奶奶,你手里放的都有啥呀?”
“太多太多了,都记不清有啥了……哦,对了,七品的,清石印万宝全书多少收?”
我吓了一跳,直直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听多了有东西的话,但像她这样随便说出东西名称的人并不多。“只有拥有某件东西,才会对它了如指掌!”看来这次,自己真的没走眼,阿婆身上果真有故事!
“1000左右吧!”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随便应付她。而心里,却不觉感到有些蹊跷:我刚来小巷时收到一本,至今还放在店里未出手。见她问,免不了再次想起,那次花了800。对于阿婆,我还是觉得应该网开一面,能帮尽可能多帮些。阿婆没说话,我自不会追着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干这一行,我觉得自己应该有足够的耐心和方法洞察一切。
之后,就忍不住对阿婆加大了勾通与了解,一有空闲就坐下和她闲聊。至于小巷里一些杂七杂八,可要可不要的陈年旧物,说实话,早已勾不起我的兴致和欲望。我想在阿婆身上赌把大的,收上一件两件惊心动魄的东西。这绝对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许多东西都来自民间,遇不上道听途说称之为传奇,遇上了不过是次缘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暗暗开始布局,不断地为她买东西并拿钱给她。我抽出大量的时间,陪着她拉家常。阿婆好像时不时清醒,时不时糊涂。她根本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傻!眼见为实,什么事都不能道听途说。慢慢地接触中,我已理出头绪:阿婆真是我下乡千般要找的!如果真能收到我要的,那简直就是一次奇遇。许多老东西,多半都是一些人一生的积蓄,天知道她存放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老东东?
我不觉心潮澎湃,渴望某一天奇迹能够发生。我每时每刻都活在幻想中,并希望睁开眼的刹那一切都能实现。
但表面上,我依旧装着心平气和,波澜不惊。时常围着阿婆不停地献殷勤。
不知是渐渐习惯了还是有所好转,阿婆看去上精神好多了。虽然有人路过她依旧伸手要钱,但对于我,她仿佛安静多了。她不再朝我要钱,每次来她只是瞅着我发呆。总之,时间久了,我对阿婆的了解自然是慢慢多了。
原来,阿婆的男人之前跑地皮(下乡收古董),小日子过得还算是有滋有味。男人有次下乡出了车祸,阿婆听说赶到时人早没气了。撞的人跑了,找不出谁个担责,女人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又能如何?常言说:“民不告,官不究。”女人不去问,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一直拖着,慢慢的好像早已石沉大海。没了男人,阿婆的日子刹那间跌入了万丈深渊:阿婆受不了打击,瘫在轮椅上。没了经济来源,阿婆俩儿子,大儿子得病没钱治早早没了,小儿子没人管看上去傻里傻气。好在阿婆有个小叔子,时常过来送些东西里外照应,要不然,真不知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听说后,忍不住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不止一次对阿婆承诺:如果她的东西处理的话,我愿保本回收。挣不挣钱无所谓,就当帮同行的一次忙吧!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只要她能和孩子度过难关,也算是我这辈子积了一次大德。
“备好钱,备好车,到时带你去拉!”有一天,阿婆突然小声跟我嘟囔:“人没了,钱没了,东西也不要了。”她好像心不在焉地小声念叨着,那样子,看上去根本没有当成一回事。
我欣喜若狂,不停地点头答应:“好,好,一切都听你的!啥时去?我找辆车,拉你去。”
“小,小,快,你叔来了,去看看……”正说着,阿婆又扯着喉咙喊。孩子应声跑出来的功夫,一个穿戴整齐的年轻人拎着东西走了过来。他警惕地上下打量着我:“哪来的,干啥的?”他不放心地不停问我。“这巷子里老丢东西,你要是没啥事别在这瞎晃悠啊!”还没等我解释,他又不耐烦地嚷:“嗯嗯,走走,快走,以后别乱进这小巷子!”那种看似不屑的讨厌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见多了乡下的混混与赖皮,知道和他争辩无济于事,只好忍一忍找个借口暂时走开了。
所有的一切都干扰不了我的渴望,我积极地准备着,想方设法加快筹备现金。我知道。干这一行,手机支付不了泡汤的事太多太多了,我不能大意失荊州,哪怕一丁一点的差错,我都需考虑周全尽可能的不让它发生。总之,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天,你知道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在煎熬中苦苦等待什么感觉吗?我盼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简直忘了自我。
隔天依旧来收货,依旧想和往常一样陪着阿婆东拉西扯。可远远地就看到巷子外面停辆车,我知道那是阿婆的小叔子,那个叫吴德(后听阿婆说)的年轻人在里面。免生麻烦,我只能躲在一边耐心地等他走了才进巷子。可这一次,阿婆好像忘了她的许诺。不论我如何旁敲侧击,她对于卖货的事都闭口不谈,半字不提。“给我一百块钱!”有人过来她依旧伸手要钱。和往常一样,没人理会更没人掏钱给她。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我走时依旧大大方方地掏钱给她。
反悔了?或是她的那位小叔子给了提醒与警告?那人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这种生意,一句话泡汤的事太多太多了。
心里暗喑着急,却又不敢轻易摧。每日里提心吊胆,而表面依然装着若无其事。
我在万般煎熬中度过了许多时日,以至于精疲力尽到不再奢望。小巷里卖东西的人越来越少了,有时去了几次都一无所获。是阿婆脑子混乱随便一说?或是自己想多了?正当我犹犹豫豫准备放弃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明天去吧!”好几天没去的我,再去就突然听到阿婆斩钉截铁的话。我有些不相信,走近她压低声音悄悄问:“确定几点?我来接你。”
“天亮过来!不太远,就别村,我那还有个院。”
“嗯,好,好,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明天早点过来。”说罢,我即刻回头就走。说实话,我已没心思在小巷里收货了。长时间的等待与煎熬已让我狂躁不安,反正真不真假不假终于有了消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该准备的自然要考虑周全仔细准备。
仓库提前联系好了,两辆箱货,司机,几个帮手晚上也安排得妥妥当当。第二天天不亮,我就带着现金领着人到了村子的小巷外面。
村子里静悄悄的,稀稀落落几声狗吠声仿佛被车辆的响声所惊动。此起彼伏,或强或弱,时不时地传来,把人叫得提心吊胆,慌慌然有些不安。心里七上八下,没有底。怕阿婆随便说说兴师动众一场空。不敢往下想,赌,占了绝对成分。
还好,谢天谢地!阿婆和儿子就在小巷里等着。我见了不敢怠慢,朝巷外招招手,两个伙计过来,把阿婆抬到我车副驾上。接着,我又扯着阿婆小儿的手让他坐在了后边。等他们把阿婆的轮椅抬进箱货里装好,我便发动车在阿婆的指挥下缓缓前行。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孤注一掷在冒险?带一个行动不便,精神时好时坏的老人去家里看东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跳到黄河都洗不清!我只能自求多福。自古“富贵险中求”,我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怕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想不到,一路上,阿婆竟然没有犯糊涂!她似乎很清醒地指挥着我。大约半个多时辰,我们就来到乡下的另外一个村庄。
“就停这吧!”一切都听阿婆的。这是村子里的一处院落,高高的院墙上,长满青苔。破旧的两扇大木门,关得严严实实。一把生绣的大铁锁,好像在告诉所有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
我按捺着内心的兴奋,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沉稳与冷静。伙计们重新把轮椅和阿婆抬了下来,还没等坐稳,阿婆就颤颤颤巍巍掏出钥匙。我眼疾手快,赶紧接过递给一个伙计。趁他鼓捣的功夫,我则安排司机带着阿婆儿子和其它人把车开走停得远远的。我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等买好打完包你们再过来,记住,别都来,一次一辆,装完就走……”我不停地安排。看着两辆箱货缓缓开走,伙计摆弄了好一阵子,弄不开。于是便跟阿婆说一声,索性拿大剪剪了,换上提前备好的新锁,才将院子的门缓缓推开了。
谢谢老师的看重与支持,向老师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