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香椿和尜尜(散文)
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妈妈用她的智慧和巧手,为我们烹制出一道道简单却美味的佳肴。煎茄子的香气、烀饼子的酥脆,还有那令人回味无穷的香椿鱼和尜尜汤,它们不仅填满了我饥渴的胃,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成为永恒的记忆。这些记忆,如同时光的印记,不仅镌刻在我的味蕾上,更深深植根于我的心中。
我的故乡,位于辽阔的华北平原,自我记事起,便有一片香椿树陪伴着我的成长。它们的叶子,犹如八爪鱼般伸展开来,不仅形态独特,更是一种难得的美味。香椿树的嫩芽,富含营养,具有极高的食疗价值。在古代,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常食椿巅,百病不沾,万寿无边”,这不仅是对香椿的赞美,更是对其神奇功效的肯定。
香椿鱼这道菜最初是陕西地区的传统美食之一,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背景,后来遍布大江南北。曾有一个关于香椿的逗比传说,相传有位皇上去微服私访,到了一个农民家,这家人就是用香椿鱼招待他的。皇上吃后觉得清香可口,是他在皇宫里没有吃过的味道,于是就问这户农家这是用什么做的,那位农民指着院子里的香椿树说“就是用它做的”。皇上记住了,后来一次皇上外出打猎,看到一棵茂盛的“臭椿树”便当成了香椿树,还封这棵“臭椿树”为“香椿王”,这下可把天下所有的香椿树的树皮气得裂开了。因此,这也是至今我们区分“香椿树”和“臭椿树”方法之一,当你看到树皮是裂开的就是香椿树,而树皮表面是光滑的就是臭椿树。臭椿叶不能食用,而香椿芽叶却是无与伦比的美味佳肴。
每年的初春,风儿暖了起来,香椿抽出了嫩芽,小叶表面油亮,芽尖及复叶前端褐红色的叶片像玛瑙翡翠。掰下来可以焯水凉拌,香椿多汁、渣少、味甜。切成细末,加盐、味精、香油吃起来脆嫩爽口,尤其拌在面条里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香椿炒鸡蛋也是一道特色美食:香椿焯水后切碎,然后把鸡蛋在碗里打散用筷子搅匀,加适当的盐。油热下锅用铲子翻炒,蛋像饼一样两面暗红中带着绿色的金黄立刻关火。吃起来那叫一个香!还可以把香椿切碎晾晒加盐以塑料袋密封,储存到干燥通风的房间。冬季拿出来眼馋心馋时,将干燥的香椿用开水泡发,同肉、各种作料剁细,做成馅儿。无论包包子还是包饺子或蒸扣肉或炖豆腐一起吃,都是叫人十里闻香、过齿难忘的食物,有一种枯木逢春的意味。像这些香椿嫩芽做出来的美味佳肴我们小的时候并没有条件经常能吃到。刚下来嫩芽的香椿很贵,过几天香椿长到一扎长的时候,香椿梗还没变老。爸爸从集市上买回少许让妈妈做香椿鱼,给我姐弟四人解解馋。
所谓香椿鱼并没真正的鱼肉和香椿炸在一起。妈妈把三四根香椿切去根部,按头尾对齐用香椿梗捆成一小缕,加盐、蛋清、水、面粉,调成稀糊,然后挂糊。爸爸蹲坐在灶台前,左手拉着咕哒咕哒的风箱,右手把柴火点燃塞在灶堂里燃烧着。这时锅里的油到六七成热了,妈妈将沾满蛋糊的香椿鱼放入锅中,逐个炸成金黄色。满屋香气袅绕,香椿那独特香味与面糊的酥脆相结合,炸熟出锅形状各个像鱼,不亏人们给它起名香椿鱼,虽然它并不是真正的鱼,但却有着与鱼不同的风味和口感。我们姊妹四个早已像过年一样盼着香椿鱼快点炸熟,一会儿你凑到锅台前探探头闻闻香味,一会儿他深吸着鼻子,还未等吃上一口,香味却逗得我们嘴巴快流出了口水。妈妈把炸熟的香椿鱼放在碗里,我们频频伸出筷子。咬一口金黄酥脆的香椿鱼,那外形和特殊的香味极致口感,让人欲罢不能,感觉就是天下最美的一道春天的美味。
我们正津津有味地吃,爸爸则给奶奶端去一碗。妈妈在忙活着从咸菜缸里捞出一根咸萝卜,洗净切成丝淋了几滴香油。咬一口饼子夹一口萝卜丝吃着,香椿鱼她一口不吃。我们边吃边喊着:“妈妈你怎么不吃香椿鱼啊?太好吃了。”妈妈说:“我可不愿吃,有啥好吃的?不过就是油炸树叶子罢了。”妈妈说的我们当时还信以为真呢!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七十年代,一日三餐最熟悉不过的菜品就是生萝卜丝、熟萝卜丝,小葱蘸酱,大葱咪酱哪有什么油水啊!妈妈怎么可能不爱吃香椿鱼呢?一年也就吃那么一两次,也就炸那么两碗,看着我们个个狼吞虎咽,她怎么舍得吃呢?儿时哪懂得妈妈的心。那时听也没听过所谓的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以及菜谱大全,看也没看过。
童年最令我快乐的不过就是,春天在妈妈的笑容下炸的香椿鱼。香椿鱼的香气,如同最甜美的梦境,悠然飘过,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的痕迹,就觉得要是天天能吃上香椿鱼那该多好。
妈妈的味道除了香椿鱼以外,妈妈做的尜尜汤也是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我的故乡,那宽阔无垠的大地上盛产着、玉米、地瓜、大豆、高粱等。靠天吃饭,小麦当时产量并不高。玉米面及玉米掺地瓜面,掺各种杂粮面成了我老家那一带的主要饮食习惯。
在我的记忆里,每年的冬天,妈妈会给我们做一种叫尜尜汤吃。尜尜汤不是奢侈品,可是那味道非常地道。每一口都让人感到熟悉和亲切。小时候的寒冬,外边天空飘着雪花,屋里妈妈给我们做着热气腾腾的尜尜汤。爸爸点燃灶堂里的柴禾,火苗旺盛燃烧,炊烟袅袅。
妈妈将玉米面用开水烫后,再加入少量豆面,放适量盐、五香面调料、葱花、加水,柔成面团。然后将面团擀成大饼状,厚度有一小手指肚厚,切成如平行四边形般的火柴盒大小的块儿。锅里放油炝锅,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白菜丝翻炒,等白菜丝八九分熟时倒入水烧开,再把尜尜下锅煮。深冬的雪花像鹅毛一样飘飘洒洒,寒风凛冽。灶堂里火明明亮亮地燃着,炊烟顺着烟囱袅袅升起。一个个诱人的尜尜在锅里漂浮了起来,妈妈用勺子从锅里把尜尜汤盛在每个人的碗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乎乎的尜尜汤,汤醇味厚的尜尜汤升腾着缕缕独特的美味,熏绕着我们每个人幸福的脸庞,温暖而祥和。窗外的风雪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这一刻,家的温馨弥漫在空气中。
还记得有一次是爸爸给我们做尜尜汤。那年的冬天,寒风打在身上,冻得我们瑟瑟发抖,周末我们姊妹四个都没上学。我们都嚷着妈妈要吃尜尜汤,妈妈在炕上缝着棉衣。妈妈说:“找你爸去,让他给你们做尜尜汤”。那天是笨手笨脚的爸爸,给我们做的尜尜汤。爸爸和妈妈准备的食材差不多,爸爸先用热水烫好玉米面,用三比一的玉米面与山芋面(三碗玉米面一碗山芋面)再加少许豆面,拌上葱花、盐、花椒面,加水揉成面团。爸爸把面团分段,然后用两手搓成两头尖尖中间椭圆形的一个一个的尜尜。把白菜切成丝,把南瓜切成似三角形的小块。然后炝锅,把白菜丝南瓜翻炒到八分熟时,再往锅里倒入水烧开。然后尜尜下锅,煮到尜尜各个都漂浮起来。一锅甜糯味美的尜尜汤出锅了。其实这都是奶奶一边往灶堂里添着柴禾,一边给爸爸授课做成的。感觉那尜尜的味道,一点也不比妈妈做的差。那尜尜汤里盛满了奶奶和爸爸对我们的爱,那是一碗抵挡风寒,让我们全身热血沸腾,最暖的尜尜汤。
时光飞逝,岁月无情,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今年春天我把爸爸妈妈接到我家来。正是香椿刚上市不久,我突发奇想,让妈妈教我做香椿鱼。妈妈虽然有点耳背,但思路清晰,妈妈像一位再熟练不过的老师。教我炸出来的香椿鱼和当年妈妈的味道一样。只是香味更浓了些,妈妈津津有味地细细咀嚼、慢慢吞咽着香椿鱼(妈妈镶的满口牙),原来香椿鱼是妈妈的最爱,我恍然大悟。自从奶奶化作一缕炊烟飘走之后。奶奶的忌日恰时春天香椿抽出嫩芽的时候。爸爸妈妈准炸一盘香椿鱼给奶奶上坟,因为奶奶生前香椿鱼是她的最爱。炸香椿鱼也是奶奶传授给妈妈的。香椿鱼不仅仅是一种食物,也是一种怀念。
谈起当年妈妈做的香椿鱼和尜尜汤。耄耋之年的爸爸妈妈,感慨万千,眼里噙满了泪花,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我百感交集,好像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时光。那是一双灵巧的手一直温暖和慰籍着我们成长。香椿鱼和尜尜汤是我最美好的回忆。那不仅是妈妈传承给我们的,两道回味无穷的美味佳肴,更是传承给了我们家的温馨情怀。
2024年7月于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