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月】穷殇(小说)
2000年炎热的夏季,犹如滚烫的火炉,令人烦躁不已,正当街坊四邻聚在吴穹庐家门口向其儿子道喜时,骤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给半山坡村笼罩了一层阴影,令人窒息难耐!
寒窗苦读十二载,令人紧张兮兮的高考终于结束了。凡金榜题名的,自然全家喜气洋洋,更遑论难以企及的高分。可是这样的高分对于半山坡村的老父亲吴穹庐来说,却如同雪上加霜。他的长子吴立刚参加完高考,当他听说儿子高考估分能上700分时,几天之后他竟然在家绝望地喝了农药。临死前他对儿子说:“爸爸不想拖累你!”
这件事一时间在村子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倍感不可思议。
有的说:“如果我的孩子考了700分,我会敲锣打鼓,向孩子的母校赠送锦旗,以谢师恩!”有的说:“如果我的孩子考得这么好,我会大摆宴席,宴请全村的乡亲父老!”有的说:“孩子考得好,本该是喜事一桩才对呀,为何老吴偏偏会想不开呢?真是天下奇事,闻所未闻!”
随后,才得知真相。
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吴立,有一天回到家兴奋地对父母说,自己刚才核对了答案,估计能考个700分。对于半山坡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而言,能考上700分的学生可谓凤毛麟角,他的母亲将他一把搂在怀里,俩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家里的老父亲吴穹庐,他沉默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俩人,什么也没说,就回到了屋里。高考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就快到了揭晓成绩的时候,后来吴立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十分兴奋,700分就能上一个名牌大学了,他默默地查看着心仪的学校,他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工程师,他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以后就能将父母接到城里面去享福。当他填报志愿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西安交通大学填到了第一志愿,这可是陕西省仅有的三所985高校之一。兴奋的他没有发现父亲吴穹庐在知道他填报志愿后的异常——更加沉默寡言了,每天脸上都是愁云密布的样子,脸上的褶皱犹如千沟万壑,让他显得越发苍老!
尤其是同年6月中旬的一天,吴立叫正在劳作的父亲回家吃饭,吴穹庐这几天变得尤其缄默寡言,他没有理会儿子的呼喊,只是将几只羊赶回了羊圈,又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各种琐事都做完了,才回到了家里,手上端着一碗饭,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院子里圪蹴着吃饭。
这天深夜,吴立的母亲被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惊醒,床上的吴穹庐捂着肚子,满脸狰狞地哀嚎着。他的嘴角溢出白沫,整张脸红得发紫,这副模样把家里的几个孩子吓得不轻。吴立立马跑到邻居家求助,他们找来一辆面包车几个人合力将吴穹庐搬到车上,将他送往医院抢救。可到了医院的时候,吴穹庐已经生命垂危了,他告诉医生:自己是喝了农药。吴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满眼通红,他多次追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吴穹庐只是摇摇头说:“是我不配做一个父亲,是爸爸拖累你了呀!”两个多小时后,吴穹庐因抢救无效身亡。吴立在他的病床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父亲的离世,让吴立备受打击,他浑浑噩噩地离开医院,嘴里一直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错了,我不该读书!”这句话。
其实吴立家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一贫如洗所致。他们一家八口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全家就靠几亩地生活。吴穹庐为了家里能好过一点儿,还贷款买了几只羊,但这样并没有很好地改善家里的经济条件,除去各类生活所需,吴家一年的纯收入仅仅只有1040元。加之一年前秋季,全家大小齐上,刚将东岸掰回家的几亩玉米上了架,但因接连好几天淫雨霏霏,两端分别用两根木头交叉所搭的玉米架根部,却被雨水浸泡得有点松动了,而他却浑然不觉。当雨过天晴,正当吴穹庐将北岸掰回家的玉米编成串,扛在肩上,踩着长木梯,一节一节往玉米架顶上搭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玉米架轰然倒塌,成串的玉米被跌落得七零八落,幸好他倒在了遍地成串的玉米上,而不是直接跌落在烂砖铺就的地面上,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因他的右胳膊受伤最重,自此之后就落下了终身残疾,什么重活也干不了,加之因劳成疾,又患有多种慢性疾病,还需常年服药才能避免旧疾复发。他瞬间觉得自己成了儿子的累赘。为了儿子的前途,他可谓忧心忡忡,尤其是当他第一次听到儿子估分700分的时候,他想到的不是光宗耀祖,而是为儿子的学费发愁。他们就算举全家之力,也不能供养出一个大学生呀。这让心事重重的吴穹庐倍感压力山大。思前想后,在走投无路之下,他选择了喝农药自戕,为的只是为儿子减轻负担。
而这一切其实与家里人当时各自的心境不同有关。
记得6月19日,快接近高考分数出榜的日子,各地学子都很紧张,吴立也不例外。他高考后估分,自己大约能上700分,这对当地的小山村来说委实不多见。相对于吴立与母亲等人的兴奋紧张,他的父亲吴穹庐却显得十分沉默寡言。他总是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但家里都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直到这晚他绝望地喝下农药,临终之际他对吴立说:“都是爸爸无能,拖累了你!”
吴立心力交瘁地办完了父亲的丧事,有点儿一蹶不振。要知道,父亲的死给他带来了何其沉重的打击,他非常内疚,甚至觉得自己读书就是个错误。如果自己不读书,而是外出打工,父亲会不会就不会死呢?他泪流满面,心想当初要是没有参加高考就好了。如今父亲走了,几个弟弟妹妹还都在上学,家里还欠有三万多元的外债,生活的重担彻底压在了这个吴家长子的身上。吴立说自己不读书了,他要去打工赚钱,抚养年幼的弟弟妹妹们长大,扛起这个家。这时他的高考分数也出来了,竟然比预估分还高了10分。710分,已是出类拔萃的好成绩了,考上西安交通大学十拿九稳。
尔后,他的事迹被媒体争相报道,大家都对这个17岁的少年充满了同情,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纷纷伸出援手,表示他们愿意资助吴立和他家里的两个弟弟三个妹妹,让他能够安心上完大学。吴立面对这样的帮助,他感动得潸然泪下,最终他放弃了辍学的念头,重拾信心,想要好好读书,学好本领,以后能够回报这些人,回报社会的爱心帮助。他要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改变像他一样因贫穷无法上学的那些孩子的命运!以此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初稿于2024年7月17日
该改稿于2024年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