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塑化工地开工不久，项目经理周志坚领着贾文旭对施工员石皓说，老石，给你派个助手，刚招来的，好好带带。
　　 石皓看着白白净净的贾文旭，有些干练机灵，只是不知能不能吃苦，现在年轻人实在缺乏锻炼，没几个能吃苦。看贾文旭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石皓心里五味杂陈。儿子初中没上完就在社会闯荡，修车，学厨师，进工厂……七十二行没有少干，却似猴子掰玉米——一路掰一路撒。如今和几个朋友鼓捣着学电脑编程，说能挣大钱。就他那学历，是学电脑的料？学习不学习，总没见赚钱，这些年只顾为他贴钱。都说养儿为防老，可养儿到底有什么用呢？
　　 石皓打住胡思乱想，带着贾文旭走进工地。正是炎夏，工地刚刚开始，除掉周边围挡建好，临建、道路、临时水电都还没着落。土建施工，永远需要冲锋在第一线，懂技术，能吃苦，还要有耐力，能受气。现在紧要的是安设一级配电柜，规划的位置在工地临时围挡东南角，道路不通，浇筑基础只能人工完成。石皓协调过来两方混凝土，混凝土罐车将混凝土卸在围挡外面的水泥路上。他安排一个工人配合，然后叫贾文旭和自己一起拿着铁锨，将混凝土通过围挡边的小门进出，将混凝土一锨锨铲到支好模板的配电柜基础上。
　　 虽说只两方混凝土，可全部用人工一锨锨铲运，来来回回需要不少时间。工人不停歇地干着，石皓也很轻松地干着。常年累月守在工地，虽然身为管理人员，可石皓并不端架子，许多时候和工人一样亲力亲为，不仅能和工人打成一片，还能提高效率，老板也喜欢。
　　 贾文旭开始还能和石皓他们一样一趟趟铲着混凝土，不大一会儿就感觉双手酸疼，汗流不停，口干舌燥，渐渐就慢下来。石皓和工人来回两三趟了，贾文旭才磨磨蹭蹭来回一趟，他不是站在旁边蹭蹭，就是借故擦汗歇歇。
　　 石皓望着贾文旭文弱的样子，心里想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没吃过苦，工地上没有活是轻松的。他嘴上鼓励贾文旭说，小贾，没多少活，再坚持一会就完了。
　　 工地上相对轻松些的活是放线，不用下苦力。GPS定位由石皓亲自操刀，贾文旭配合着拿工具、撒线，顺带指挥工人用钢筋头固定轴线点位。看水准仪时，石皓让贾文旭扶尺杆，报水平高低，工人跟着找平。放线看起来轻松，可整天在基坑里爬上爬下，顶着日头来回走个不停，汗水流个不停，也非易事。石皓干施工十多年了，已经习以为常，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什么环境他都能快速适应，既然选择了工地，就要以工地为家，要培养出像情侣般的感情。
　　 贾文旭可不一样，开始两天还能勉强配合着石皓放线，后来就回归本性，变成淘气的孩子，找各种理由离开施工现场。上个厕所要一个小时，喝一次水要半个小时，拿件工具也要半个小时。一天总要找出各种理由和石皓周旋，在偷懒耍滑方面完全展露孩子的无知无畏，成为打太极的高手。
　　 贾文旭把大学时候的自由宽松理念娴熟地运用到此时的工作上，不断找借口到工地办公室里躲清闲。屋外骄阳似火，所有人挥汗如雨，办公室内却凉爽无比，形同避暑胜地。空调一天开到晚，温度总是打到最低，耗多少电并不重要，费用有老板买单。贾文旭忘我的在手机上玩游戏，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凉爽，真可惜了他高大帅气的模样。贾文旭家人多次找人算命都说他将来大富大贵，是块当官的料。游戏之余，贾文旭偶尔也会感到憋屈，命运咋像和他开了玩笑，没有考上好大学，稀里糊涂的学了土建。
　　 石皓眼见贾文旭不好调教，向周志坚反映。周志坚劝他说，老石，现在施工人员不好招，先带带小贾，年轻人嘛，慢慢培养。
　　 石皓有些无奈，心想再难招人，也不能在毫无上进心的人身上浪费工夫啊？
　　 空闲时，石皓敲打贾文旭说，小贾啊，听说你家里可富裕，干嘛出来受这份罪，待在家里多好。
　　 贾文旭不假思索地说，俺爸让我出来锻炼锻炼，过些时候就让回去发展。他说话的样子好像到工地是走过场，镀镀金，未来有无限美好的前程在等着。
　　 听贾文旭泰然自若，石皓不再多言。既然不是可造之才，咱也没有培养的义务。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何况咱也不是他师傅。
　　 工地工号越开越多，施工放线实在忙。石皓如同滚动的陀螺，不停地在工地旋转。可事情多得像一团乱麻，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无法理清头绪。实在没辙，瘸子里面挑将军，石皓将贾文旭调动起来，让贾文旭把放了半拉子线的臭氧净化工号基础剩下的线放完。石皓反复交待后还是不放心地追问贾文旭，小贾，听明白没有，给你一个工人配合，保证能完成任务吧？
　　 贾文旭轻松地回答说，没问题。拿起图纸下到基坑就有模有样地弹起线来。
　　 石皓看着贾文旭的举动，心想应该没事，就忙其它的工号去了。
　　 等臭氧净化承台基础浇筑完成，准备绑扎地梁钢筋时，钢筋工发现有一个承台偏移严重。石皓过来核准才发现承台向外偏移八十公分，冷汗一下子从他额头冒出来。施工这么多年，石皓还没有犯过如此大的错误。最近实在太忙，工号开得太多，人手太少。怎么就没有想到贾文旭放线完成后自己再复查一下呢？唉，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石皓非常生气地问贾文旭，我交待的非常清楚，你咋会将线放偏这么多？
　　 贾文旭并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满不在乎地说，我是按照你交待的放的呀，肯定不会错。
　　 争论没有意义，石皓心里叫苦，这事怎么能怨贾文旭，他刚来工地，只是实习水平。只能怪自己大意！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从此，石皓面对贾文旭时就像喉咙里卡着根鱼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听之任之。贾文旭俨然像鱼儿游进大海，在工地里来去自由。晚上回到宿舍，贾文旭游戏玩得实在投入，很晚才睡，早上上班难免疲惫，在办公室里打起瞌睡，梦会周公，交流游戏心得。游戏的世界乐趣无穷，可比工地上的工作有趣多了。
　　 贾文旭悠哉乐哉的在办公室内吹着空调，享受同时他并未闲着，开始发现问题。采购员丁守财太抠门，办公室连把像样的椅子都舍不得买。贾文旭发挥他的口才，天天和丁守财打得火热，两人一合计，让支模板的木工用新镜面板制作两张老板椅。椅子笨重结实，闪着亮瞎人眼的光辉。算算成本，可比买两张老板椅贵出太多。
　　 每次在办公室开会，石皓看着周志坚口若悬河的讲话，脊背后露出铮亮的“老板椅”时，他就有些无奈。年轻人嘛，有想法有创意总是好的。只要不把创意随意用在施工上，留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就好。藤野先生对鲁迅说人体不是美术，血管走向不是为了好看存在。建筑设计或许也是一个复杂的人体结构，点滴设计都有其道理，更不能随意更改。石皓百无聊奈地想着，促进人类文明进步的一大因素大概就是为了舒服。人类为了过上更好更便捷的生活，不断进步。吃的愈加精美，穿的愈加靓丽，住的越发奢华，通行越发快捷。不是有科学家预言，人类进化到一定高度时，许多劳动只需借助智能机器人，行动能力渐渐退化，只剩大脑越来越发达，于是身体逐渐变得矮小，只需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就够了。
　　 贾文旭并未完全满足于办公室里游戏玩得尽兴，空调吹得得劲，渐渐感觉舒服中总有一些不舒服的存在。办公室前面挨着钢筋加工场地，钢筋机械加工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成为和办公室清凉之地的一种极不和谐的搭配。贾文旭游戏正酣时这些声音尚可忽略，如果游戏遇到阻碍或者失败时，这些声音就成为扰人心烦的噪音，让他生气痛苦想骂娘。他和丁守财发牢骚说，妈的，办公室是办公的地方，钢筋加工的声音实在太吵，如果能够挪走多好。丁守财虽然和他很投脾气，可如此重大的事情似乎无能为力。
　　 如此看来，生活实在是有太多的美中不足。当贾文旭从游戏的世界出来，发现不仅钢筋加工场地的声音不合时宜，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不合时宜。一股刺鼻的异味缠绕，时浓时淡，时近时远，时有时无，仿佛是一种无法抹去的存在。如果这气味换成女人身上发出来的幽香，那将是一种别样的令人沉醉，既不会生厌，反而会留恋不舍。很遗憾，贾文旭现在心情似乎不佳，怎么也无法将这股飘荡的异味往好处联想。乖乖，天天在这种异味下工作可不是玩的，时间长了别把身体折腾出问题，挣钱虽然当紧，可生命健康更重要。
　　 贾文旭私下打听气味来源，得到消息说这里全部是化工厂，异味一直存在，十多年了都这样，数万工人天天在此工作，没有什么问题。
　　 贾文旭偏偏不这么认为，他对丁守财说，忽悠，听他们接着忽悠。这么难闻的气味对人体没害，鬼才相信！他们愿意为钱卖命，我可不傻。
　　 贾文旭说服丁守财，以化工厂员工的身份用丁守财的手机打了12345市长热线进行投诉，希望对空气中的异味气体来源进行彻查解决，用以保障工人的生命健康。
　　 12345市长热线打过第二天，贾文旭立马成为化工厂里的“重点关注对象”。神州塑化董事长安排厂长召见周志坚，务必快速妥善圆满的解决此事，不留任何负面影响。周志坚说了许多好话，拍胸脯保证，以最快的时间解决问题，消除影响。
　　 厂长和周志坚一番细致周密商议后，一起接见贾文旭，耐心细致地向贾文旭讲解异味的成因来源，强调气体的危害性很低，完全在环保要求的安全数值以内，绝对构不成对人体危害，没必要恐慌。在进行全面详细的化工行业环保安全知识普及以后，周志坚极尽亲切温和的口吻对贾文举说，小贾啊，维护生命健康是每个公民的权利，你的安全意识很强，值得肯定。不过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一定不要越级上访，先内部反映解决。你投诉的12345市长热线要闭环处理，必须你本人配合，尽快撤诉，不要扩大影响。
　　 为了尽快彻底说服贾文旭消除顾虑，周志坚安排石皓具体负责做贾文旭的工作。石皓无法推辞，可心中颇觉无奈。如果说是施工上的难题，哪怕再艰巨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接受挑战。像这样棘手的人事问题让他来解决，唉，石皓感觉真的别扭。可纵有千般不愿意，他也只好接了这哭笑不得的任务。
　　 石皓努力平和地和贾文旭聊天说，小贾啊，咱们相处了几个月，你在工地上表现得也不错，大家对你的能力比较肯定。停停，石皓像下了很大决心，有些含蓄地接着说，你是成年人，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应该考虑按照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难道我的12345市长热线打的不对吗？贾文旭有些不解地问石皓。
　　 石皓忍住心底想说的话，最后对贾文旭说，周经理的意思是把12345投诉的事情解决后，你先回去休假，工资正常发，回头公司会另有任用。
　　 回去歇着还有工资拿，贾文旭很高兴的配合解决了12345市长热线投诉问题。他没想到一个热线电话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自己无心之举，不仅维护了合法权益，还得到公司的格外青睐。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是努力大于选择，原来是选择大于努力啊！
　　 石皓送走贾文旭后，长舒一口气，这个烫手山芋终于不在他的手上，至于以后的事情就和他无关了。
　　
　　 2024.7.17日.夏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