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逐渐淡出视野的军营(随笔)
早就听说老部队被裁撤改转的消息,却总也没有时间重返故里探寻究竟;随着人员的退役分流,好多曾经知晓内幕的战友也都相继失去联系,那个日思夜想的军营就如同从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寻不到它的影踪。想见、想念、想往成为阔别二十年魂牵梦萦的期盼,追寻、追逐、追忆成为戎装几十载牵肠挂肚的夙愿。
2024年7月13日,带着这份揪肠的牵挂和浓烈的惦念,在与家人思量斟酌良久后,借趁暑假空档和调休间隙,我们举家开启一场“寻根”之旅,拿家人的话说,山西阳高县是我第二故乡,是人生梦想起航的地方。不管飞过多高走过多远,它一直都是我成长的摇篮。当年带着一身青涩从甘肃走来,怀揣着家人的期盼,承载着岁月的梦想,着一身碧绿崭新的绿军装,吃一色大锅饭,睡一式高低床,实现着从地方青年到革命军人的蜕变。忍苦吞涩不言累,遭训被斥不叫屈,夜训昼练不喊苦,掉皮掉肉不掉泪,用坚强勇敢驾起一座座通向成功的桥梁,用坚韧不拔实现一个个不敢仰望高攀的梦想,虽然仅是两年八个月时间,它却珍藏着我逆袭反转的苦痛篇章。
那个时候,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对生存生活价值没有过多的解读,参军到部队只是高考未果的无奈选择,有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但不是绝对稳操胜券的翻身跳“农门”;厌烦西北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生活却又着实找不到改天换命的殊途捷径,看着探亲归家的姨夫那身笔挺绿军装和受人尊敬的眼神,当兵提干就成了无可挑选的希望,说真的,那时候,出去长长见识是真,手拿把掐地和姨夫一样当兵提干想都不敢去想。就这样,隐藏着全部的心思,欺骗着所有人的关注,我憧憬美好的在阳高这片土地上向阳成长,直至1997年8月26日如愿以偿的拿到军校复试复审通知书,在一众领导战友欢送中告别军营南下,我与陆军第二十八集团军坦克七师装甲步兵团的相儒以沫才告一段落。
路上的急迫想见如火如荼,那美好如初的样子依旧像当兵时的那般,人声鼎沸嘶喊冲杀,军营还是那般秩序井然。凌晨4点起床开始驱车前行,全家人都兴奋难言,孩子和家属好奇我的“兵之初”如何庄严神圣,又如何梦想起航,我则带着二十年的分别想念急切想见;路途遥远心有所念,一切皆都成了美好的梦嫣。我们怀揣美好愿景向幸福出发,路上,我讲述着当兵入伍那些年遇到的人和事,尝过的苦与涩,逢迎的艰与险,那一幕幕寻常往事在岁月洗礼下清晰可见,活灵活现,就如同身临其境就在眼前。
我讲到动情处撒欢高歌,一曲“铁流滚滚,气壮山洪,我们是英勇的装甲步兵……”引诱着一车人群情激昂掌声雷动,亦如同那驻守在塞北高原的雄师劲旅依旧在山西阳高迎风战雪,奏唱保家卫国的雄浑刚烈。那整齐的步伐变幻强劲有力,像松柏傲立,如洪钟深邃,似战舰待征。
抵达的荒芜苍凉如针刺心,那破败不堪的样子已然不再有军营威严,杂草丛生门窗残缺,院落仅存屋舍蝇虫遍布。城市的发展有它自身的速度脉络,曾经的点滴只能算做心中难舍的回忆。按照导航定位我们总算到达阳高火车站,却发现所处的位置一点都不认识,经过打听才知道,那个是高铁站(城南新建的火车站)。我们部队所在的那个火车站是阳高县新华西街的老火车站。穿越县城,绕过铁道,通过一排排砖瓦结构的民宅,我们在满是苗木的成片树林前驻足,总觉得营房就在眼前,那种熟悉的味道很近很亲切,但却就是找不到入口。
我着急的踮着脚尖四处张望,不知道是眼前的荒凉让我有些寒颤,还是满眼的破败让人心酸,真有些不敢直视,孩子的一句“这真是老爸当兵的地方吗?”说着无意听着入心,我被深深的刺痛着,尽管仍然还在寻找但凄凉落败已经成为我心中的答案。正在这时,妻子手指着一块院墙大声叫喊,“这应该就是你们的大门”,顺着手指的方向远望,还真是老部队的大门,虽被砖墙封堵,但两侧的“保家卫国”字样仍然清晰可见。
围绕着院墙仔细探寻,那被围堵的营院大门内依旧泛红的“为人民服务”影璧墙赫然醒目,院墙外成片茂密的树林整齐排列,那是当年新兵时节分配给每个连队的菜地,还有大门右侧的厕所外沟,我们刚下连的第一个春节前夜曾冒雨排队为前面菜地积肥,强忍住腥臭恶心带来的不适,一盆盆将肥料端放,然后拖带着疲惫刷洗完洗脸盆再去食堂包饺子过年。
沿着破败的马路行走,一边回忆曾经发生的一切,一边感叹荒凉无度带来的难耐,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一个门庭紧锁的院落,透过铁栏杆一眼就辨识出我曾经生活过的营房,兴奋难耐夹杂着久别重逢让我情绪失控。孩子一个劲地安抚照看我的情绪,生怕我有什么意外,他顺着铁栏杆淌出一条很窄的道让我们深入其中。里面的破败荒凉是难以想象的,完整的大院已经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小院,东边的一营、二营、炊事班及猪场所在位置为一个院落,院内杂草丛生,乱石成堆,已经完全没有军营模样;那个昔日训练生活过的营房门窗全无,砖石散落,蚊蝇乱窜,满屋散发着腥臭,不敢想象那个曾经整齐划一杂尘不染的连队如今却变成现今这般,真是世事难料沧桑难断啊!
中间的司令部机关和大门内侧部分自成一个院落,前后都种满梨树,满地垃圾和树叶,影壁墙后喷刷“努力拼搏、创造辉煌”的企业标语,在离机关大门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根不锈钢旗杆,旗子已经不见踪影,周围一片狼籍;礼堂、生活服务中心及修理所为一个院落;西边是一所学校所在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在改装的教室内随处可见;装备处和高炮连所在地也是满目荒凉,有一处地窖十分抢眼,高高地突起向碉堡又似菜窖,旁边用砖石砌成的花圃内生长着一棵造型别致的塔松,依稀还能找寻到当年模样。
顺着乱石游走,不时地还能在墙壁寻找到战友寻访留下的踪迹,有的用砖石在墙壁上写下“XXX,1996年在此当兵,2020年8月到此”,有的用粉笔在黑板裸露处写着“河北籍战士XXX,2021年10月向全体战友致敬”,不一样的方式一样的心情,都是满怀对军营的怀念和战友的思念,故地重游,寻找当年的那份激情燃烧的岁月。奈何世事的无常总给这个曾经给人目标和方向的军营留下无尽的遗憾和满目的沧桑;昔日冲锋陷阵的威严荡然无存,荒凉衰败的颓废局面已然无法改变,那些曾经相儒以沫朝夕相处的战友再没了归家的冲动,因为那个满是思念追忆的军营已经破败消亡。那印刻在心底多年不曾相见的顾盼,都已经事与愿违,一切全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离别的唉叹疑虑如鲠在喉,那坍塌落漠的样子果真有些悲凉和无助,灿若星光败如云烟,营区只剩梦中无度眷恋。从开始的急切急迫到亲临后的黯淡失望,剧烈反转的落差让自己心情十分沉重,怎么都不敢想象那个曾经给过希望力量的“第二故乡”如今却变成不敢想象的模样,那荒凉破败的楼房曾经承载着我的梦想,从新兵到老兵,然后经过无日无夜的拼搏努力,尝尽了生活的艰辛和训练的艰苦,挑灯夜战昼学夜背,天不亮就起床在炊事班后的菜地和猪圈背记英语和实事政治,有些化学方程式原题背诵,连符号都烂熟于心;头发老长也没时间去理,衣服脏了也没时间洗,为了对赌未来真是拼尽全力。
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那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我的辛劳付出得到补偿,如愿拿到军校入学通知书,当从干部股干事手中接过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的心亦如炸裂一般,欢喜的泪水倾刻间外溢,这种平生少有的快乐第一次降临到我的身上,让我几天兴奋失眠,也是自这一刻起,我借着昏暗的路灯反复在营区内漫无目的行走,看着这熟悉而亲切的屋舍树木倍感亲切,臆想着将要别离便有些恋恋不舍,许多熟悉的战友向我投掷祝福道贺的眼神。
没想到,自那一别竟成了永别。1998年全军裁减员额50万,老部队就在其中,二营连同部分直属连队官兵转隶到北京,一营及剩余官兵作为红军部队并入65集团军,番号取消,营院移交地方。听附近的老乡讲述,刚开始,营院还有人看守,驻地借用营房开设学校,一些地方企业也租赁场地进行教育培训,后来因为交通不便位置偏僻渐渐无人问津,门窗被撬,砖瓦被盗,营院慢慢地颓废荒凉变成如今的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