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母亲的一通电话(散文)
“娘,咋啦?有事?”睁开朦胧睡眼看号码,是母亲来电,吓得我一激灵。母亲几乎从不主动打电话过来,尤其是这么早。她总怕影响我。
“没事,你爹让打的。他说看你这次回家老是吃药,也不知道是咋啦,他心里老发颤。”母亲顿了一下,又问:“是不是打早了?”语气里有点歉意。
父亲耳聋,多年前给他买过一个助听器,他嫌别扭坚持不用。现在再提给他买,母亲又反对了。“听不到更好,省得惹闲气,你也知道,日常里他又事多。”父亲热心肠,可有时好心难得好报,毕竟连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农村里那鸡毛蒜皮的东家长西家短,更是扯来扯去扯不清,说不定还扯出一身不是来。父亲吃过这方面的亏,可他就是记不住。想想母亲说得有道理,就没再坚持,也没想过去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直到现在,父亲也没有合适的助听器。
“不早,不早。您没跟俺爹说就是营养膝关节的药吗?没有别的毛病。”母亲见我吃药,我曾跟她说过。
“说了,他说他知道是营养膝关节的药,可是心还是不做主地总发颤,老催着我给你打电话。这回,看到我给你打了,他应该就没事了。”
“你们都说啥嘞,唉,我反正是听不见,也不知道你们都在说啥。”正跟母亲说话,父亲那无奈的嘀咕声抢着话筒钻进耳朵里。
“我现在都好了,不吃药了。您挂电话,跟我爹去说一声吧,好让他早点放心。”不忍父亲在旁边瞎猜测,这次我主动催促母亲挂断电话。
“我给春儿打电话了,她说她全都好了,不吃药了,让你彻底放心嘞。她还嘱咐让你累了的时候,喝一点小酒解解乏嘞。”平时,母亲最反感父亲喝酒,这次,肯定是为了让父亲快点从担忧中解脱出来,故意说出来让他高兴的。母亲没挂电话,她跟父亲汇报情况的声音,一清二楚地传过来,她那一边比划一边费力说话的样子,立马浮现在眼前。
每次通电话,我让母亲挂断时,她总说眼神不好,不方便,还说她岁数大了,动作慢,白白浪费话费,都是让我先挂。我知道她是不忍心主动先切断与女儿的联系。为了让母亲心安,每次通话,都是我先挂断。这次也不例外,听到母亲去忙别的事情,我默默地将那个白圈划向红色一端。
早饭后,坐在工位上,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给母亲拨过去。
“春噢?有事噢?”这次是娘先发声。父亲从来不接电话,就算偶尔看到手机屏幕亮,知道来了电话,他也会拿着一直响着铃的手机,去找母亲来接通。要是找不到母亲,电话就一直响到无人接听为止。这时,我就会看到父亲对着手机局促不安的样子。
“俺爹好点了没?还心颤吗?要是还不行的话,就让小起(我弟)领着去医院看看吧。”
“哦哦,跟你爹说了以后,他放心了,说没事了。这不,又骑车去地里给羊弄草去了。”
“都80岁的人了,咱那儿去地里的路没一条平整的,都坑坑洼洼,别再摔一下。老年人最怕摔了。”想起父亲躬身费力地蹬着脚蹬子,歪歪扭扭地骑行在田间小土路上,心里就一阵紧张。
“摔不着,车座子矮,他腿长,不好走了,两腿一支地,车就停住了。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就好,不用扯记我们俩。”曾跟娘建议过,给爹买一辆小电动三轮,母亲坚决反对。她说父亲自得脑血栓后,左手握攥不方便,还有脑子反应也大不如从前,并且强调:“那要是出事了,可了不得。”父亲骑的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旧自行车,还是外甥考上大学后淘汰下来的。现在,外甥的儿子都上小学了。给他买新的,坚决不要,说是怕丢!
“你不是8点上班吗?快别说了,影响不好,赶紧挂了吧。”没等我再说什么,耳畔便传来嘀嘀的忙音。母亲是“方便”挂电话的。
“唉,老李,你这老家话说得挺溜啊!不用准备,就能立马切换过去?”同屋的张姐问到。
“老家话咋能忘嘞?只要是老家那边来的电话,分分钟不用费,无缝衔接。”好像还没从电话里走出来,回答张姐时,还是一嘴的威县腔。
“你这说了几十年的普通话,反倒是有缝了。”张姐调侃一句。
是啊,相较而言,无论说所谓的普通话(至今有口音)的时间、机会还是数量,都要远远多于说老家话。可是,只要一跟老家人说话,那普通话准会一出溜就变了味儿,拐回老家去了。可要从老家方言再转回普通话,不过一道坎好像不太现实。
“你看咱小春,在北京那么大的城市里,待了那么多年,回到咱乡下,立马就能说咱家里话。”街坊启芳大娘串门时,总是跟母亲提起这个,母亲再学舌给我听。
“她大娘,你咋不想想?她是咱这儿土生土长的人啊,哪能说忘就忘了呀?”
“她婶子,你这样说可不对。不说别的,就你家前院的三丫头,在石家庄打了几年烧饼,这每次回来,不都是撇腔盗怪的,她不是咱这儿土生土长的?她出去的时候可比咱春大多了,这不,老家话不还是全忘光了哟。”
“一个人一个脾性呗。”母亲从不跟人争执,更别说脸红脖子粗了。但我知道,大娘说的话,让母亲很受用,这说明她的女儿没有忘本,也没有被人瞧不起。
就是“认家”的怪脾性,每次跟母亲打电话,都是说方言。每次说方言,感觉都是那么顺溜,那么痛快,那么亲切与友好。我总说母亲的声音最好听,也常说家乡方言是世上最美、也最能抚慰人心的语言。
母亲一直秉持“不打电话就是没事,就是一切都好”的原则,她不让我每天打。我就给自己规定每周六打一次,可总是不知不觉就疏忽了,忘记了,当再次打给母亲时,母亲会说:“想着你该来电话了,这一阵你没打不。”其实,母亲是希望听到我电话的。
六年前,开始培养记流水账的习惯。后来发现,那些“跟老家有关,母亲也比较熟悉的内容”,通过电话念给母亲听时,她非常喜欢。于是,凡是有相关内容的就念给母亲听。这时候,母亲就忘了“怕影响我”的催促似的,拿着她喜欢的话题跟我沟通一顿,表扬我一通,临了,还嘱咐我只要写了就念给她听。漂泊在外这么多年,跟家乡有关的事情,早就被生活这条河的水流冲刷得差不多了,哪有那么多的记忆呀!寥寥几篇,也都是近些年能回家之后,才记下来的。
“这一阵没编故事吗?”上上周六,母亲照例询问我、孩子及孩子爹几句,不知怎的,临结束通话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记了,都是在这边参加活动,或去山里玩的事,怕您不喜欢,没好意思跟您念。”
“只要是你编的我都喜欢,只当是跟着你的故事也走了一圈呗。”母亲总把我记的流水账说成编故事。真希望今后,我能编出让母亲发自内心地喜欢的好故事。
写到这,突然想起,又有一周多的时间没跟母亲通电话了。打开手机要打,看看已近晚上十一点了,只好又放下手机作罢。一直在农村生活的父母亲,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这个点,怕是早已睡熟了。我是从心里为自己做好规定的,要按时给母亲打电话,怎么总是稍一疏忽,就忘记这事儿了呢?
明天,明天一早就打,给母亲念“山中闲趣”那一篇,让现实中还没见过大山的母亲跟着我进趟山里,逛逛风景,感受一下山里朋友的淳朴与热情,也用这山乡朋友的淳朴与热情,让一颗一生操劳的心放松一次,得到片刻的安慰。
2024年7月29日晚记于杏花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