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四”这天，中州棉纺厂分外热闹，厂工会在厂工人俱乐部礼堂里，为二十三对青年男女举行集体婚礼。就在婚礼举行到最后一项的歌舞联欢时，舞场一角忽然发起一阵意外的骚动，有人大喊“救命——”
　　 舞伴们闻声涌过去一看，登时一个个惊愕了。
　　 怎么回事？人们突然见新娘刘丽丽竟昏死在新郎魏东升的怀里，，魏东升早吓得呆若木鸡。赶人们将新娘子送进医院，刘丽丽早已气断身亡了。
　　 对此，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刘丽丽是猝死，原因是食物中毒，有的说是心肌梗塞而亡。更有人异想天开，说是特务用微妙的杀人武器将刘丽丽所害。真乃人多嘴杂，众说纷纭。
　　 厂保卫科立即向公安局报了案。结果，经公安局向在场舞伴们调查，他们都说见魏东升用手臂热情地勾住刘丽丽的脖颈，疯狂地亲吻，刑侦队张队长问魏东升，他的说法也和众人看到的实际情况相吻合。
　　 经法医的技术鉴定：刘丽丽的死既不是中毒，也不是心肌梗塞，更非特务所害，而是魏东升和刘丽丽狂烈亲吻时，魏东升的手臂勾住刘丽丽的脖颈，碰巧压在刘丽丽的颈动脉窦的穴位上。由于长时间的亲吻按压，致使刘丽丽的心脏停止跳动死亡。到此，案子以意外死亡而结案。
　　 当人们将刘丽丽的尸体抬上车，准备送火葬场火化，谁知半路又杀出了个程咬金，有人大喊一声“慢”，人们闻声朝来人一看，原来是刘丽丽的第一个恋人陈自明。只见他慌慌张张走过来拦住车头，冲着在场的刑侦人员问道：“请问你们谁是领导？”
　　 刑侦队张队长说：“是我，找我有事？”
　　 陈自明将张队长拉到一边低声说：“领导同志，刘丽丽的死因查清了吗？”
　　 张队长看着陈自明说：“根据魏东升和刘丽丽二人的感情，以及现场人们的耳闻目睹和法医的技术鉴定，刘丽丽确属因长时间按压颈动脉窦而意外死亡的。”
　　 陈自明闻听，两眼一抬说：“哪会不会是魏东升故意按压其颈动脉窦而谋杀刘丽丽呢？”
　　 张队长没有回答。自刘丽丽死后，他一直在观察魏东升的一举一动，但没发现半点可疑的迹象。此刻，张队长眉目一动，两只虎眼“刷”一下刺到魏东升的脸上、身上，只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死去活来。张队长扭头问陈自明说：“你说这话可有根据吗？”
　　 陈自明晃晃脑袋，说：“没有，可我就是有怀疑！”
　　 一句话说得张队长哭笑不得。不错，侦破就是要多找疑点，但怀疑了不能作为指证罪犯犯罪的证据。然而为了慎重，张队长不仅把刘丽丽的尸体拉回停尸房，并找专人轮换看管，还特意召开了一个由厂领导们和死者亲属参加的座谈会。
　　 刘丽丽的父母早几年就相继过世，参加会议的亲属只是她的舅舅。当张队长询问大家，魏东升和刘丽丽之间有何反常现象时，大家异口同声说“没有”。
　　 厂长还特意对魏东升作了介绍：“魏东升是好小伙子，他大学毕业，才貌双全，一年多前，我厂到省城招聘人才，把他招来跑业务，小伙子很能干，脾气也好，没见过他和谁脸红过，更别讲和刘丽丽啦。”
　　 听了众人的看法，张队长很奇怪：“他为何应聘到你们厂？”
　　 “这要怪他自己了。小魏早两年想出国，辞去工作，结果国没出成。”厂工会主席说着，又补充着说，“小魏小刘的感情我知道，他俩一见钟情，没半年就好得如胶似漆，他俩真是郎才女貌，天生地配的一对。”
　　 张队长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解：“据我了解，刘丽丽以前和陈自明恋爱，怎么突然就变心了？”
　　 刘丽丽的舅舅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张队长面前，叹了一口气说：“陈自明是个好小伙子，可就是长得黑如紫茄、矮胖得像个冬瓜。这是刘丽丽以前的像片，你一看就明白，以前她为何会和陈自明处朋友了。”
　　 张队长一看照片，吓了一跳。他看过刘丽丽的遗体，修眉俏脸，就是死了还显得那般灵秀，但照片上的姑娘嘴歪眼斜，鼻梁塌陷，左颊有块伤疤，即便身材不让西施嫉妒，那面容确也足似让西施无颜了。“难道，刘丽丽做过整容？”
　　 刘丽丽的舅舅点点头：“丽丽小时候被开水烫伤，成了副丑模样，前两年她做了三次整容手术，变得天仙似的，钱可花得象流水似的……”刘丽丽的舅舅见张队长眉毛一挑，嘴角一动，忙又说，“你奇怪丽丽怎么有那么多钱是不是？我姐夫——噢，丽丽他爸爸有件祖传宝物，嘿，一串钻石项链，他瞒得也真紧，连我姐姐都不知道，直到他死时，才把项链传给了丽丽。丽丽卖掉一颗钻石，就够她做十次八次整容术了。不过这没人知道，丽丽怕人知道她有那宝物，对外说她做整容手术花的钱，是我借给她的。唉——丽丽整容后，陈自明自然就排不上号啦……”
　　 张队长继续询问魏东升和刘丽丽的情况。众口一词，都说他俩是珠联璧合，可惜这天生地配的一对，竟在大喜的日子里横遭飞祸。
　　 看来，刘丽丽纯系意外死亡，这案子也只有这样结案了：新婚之际的舞会上，魏刘二人过于忘情，拥抱亲吻中，魏的手臂无意中勾压在刘的颈动脉窦上，导致刘的意外死亡。
　　
　　 二
　　 案子一结，刘丽丽的遗体送进火葬厂火化。全厂职工无不为她英年早逝黯然心伤，尤其是陈自明和魏东升，俩人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夜深了，这是刘丽丽火化后那天深夜，魏东升呆坐在新房里。本来他该和新娘刘丽丽在洞房中欢声笑语，现在却孤身面壁。不过，他似乎已从悲哀中解脱出来，手里拿着串钻石项链，象和尚数念珠似的一颗颗搬弄着项链上的钻石，他的嘴角慢慢透出一丝微笑。突然，他的目光停在墙上刘丽丽的照片上，不禁一阵心悸，面颊苍白，赶紧转过头，双手颤抖，手里的项链竟然掉在地上。
　　 他害怕至极，想起今天下午，陈自明突然拦住他说：“丽丽死得冤，死得惨。”当时他伤悲地回答：“是呀，都怪我，怪我太爱她了⋯⋯”不想陈自明冷笑：“我昨夜做了个梦，丽丽来了，她说她死不瞑目，会化为厉鬼报复害她的人。”说罢，陈自明扬长而去……
　　 魏东升呆想到这儿，他愣住了……
　　 几天来，魏东升老是梦见刘丽丽，老是做恶梦。俗话说心中无愧不怕鬼上门。只是魏东升心中有愧，因此总是心惊胆战。白日好象人们都拿异样的目光打量他，夜间那墙上照片里的刘丽丽死盯着他，可他又不敢现在就摘去刘丽丽的像片，否则也太薄情了。魏东升几天工夫就瘦掉三公斤肉，真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一天魏东升下班回家，一开门突然一张字条从门顶上飘落下来，他急忙拾起一看，上面是串阿拉伯数字。他随手将字条一团扔到门角处，可刚扔出字条，心里一格登，如蛇咬蝎蜇一般，急忙又从门角拾起纸条，目光将纸条上的阿拉伯数字从左向右，从右向左，如此来回看了好几遍：208771。这才照自己的脑瓜子“叭”拍了一巴掌。“唉！我瞎怕的啥呀！”魏东升自言自语地说着，随手将纸条一捏，又“叭”扔到了门角里。
　　 怪了，就在当天夜里，魏东升又做了恶梦，他置身一个凄惨的黑森森的世界里。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怪叫，引来了两柱同样凄凉惨白的灯光。在旷野上漂浮着，游荡着。顿时，他被一阵惊恐的可怕氛围笼罩着。他惊魂未定，突然，那车竟像一头野牛，向他迎面撞来，而开车的正是刘丽丽。魏东升惊得“啊”一声尖叫，从席梦思床上一蹦弹了起来。魏东升回想着他梦中看到的车牌号，却奇怪地和他见到的纸条上那组阿拉伯数字相吻合——208771。
　　 魏东升只想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万没料到，第二天下班回来一开门，从门顶又飘落一张纸条，他又慌忙地捡起来一看，啊？又是个208771。更奇怪的是他当天晚上又做了一个同样相似的恶梦。
　　 只说事不过三。那知，第三天下班回来又遇到一张同样的字条，晚上又做了同样的恶梦。
　　 这下儿，魏东升可慌了神，让他坐卧不安了。208771,恶梦车祸。他寻思：难道是陈自明想报夺妻之恨，用一组号码恐吓我？有可能，肯定是陈自明来恐吓我的。他不明白这组数字是什么意思，最后猜想一定是车牌号。想到这儿，他拨通了车辆管理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他问208771是那个单位的车牌号。谁知，对方的回答却是本市没有208771这个车牌号。
　　 没有？这就怪了。那是什么意思呢？魏东升突然想到，这208771会不会是个电话号码？魏东升随手抓起耳机，拨动了座机数盘——208771。
　　 这一拨，魏东升却意外地打通了，他心里一颤。电话通了，对方却不讲话。魏东升连声催问：“喂，你是哪里？”
　　 这一问，对方竟然声音低沉地回答：“你先别问这个！”
　　 魏东升听得清楚，对方是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又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你是谁？”
　　 这一回，对方仍然没有回答是谁，却仍然低沉地回答：“怎么，你连我都给忘了？今晚零时一刻你一来，就知道我是谁！”
　　 “今晚零时一刻？”魏东升心里说着，不由他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对方仍然低沉地接着说：“来不来由你，但不要后悔。”随着对方一阵冷笑，“叭”挂断了电话。魏东升突然想到这声音好像正是丽丽的声音，他立时吓懵了。
　　 208771是哪个单位的电话号码？还是哪个家庭的电话号码呢？魏东升随手拨动了邮电局查号室的号码一问，魏东升顿时三魂吓飞了二魄。
　　 这208771不是一个家庭座机号码，而是一个单位的座机号码，并且偏偏是市火葬场的电话号码。
　　 难道真是刘丽丽阴魂不散，找我算帐？不可能，自古人死如灯灭，世上绝无鬼神之说。可是谁写的字条？又是谁专门守在火葬场接我的电话？真是奇哉，怪哉！
　　 今晚去不去？魏东升的心神咋也不能安宁。连连几天做恶梦，扰得他心烦意乱，吓得心惊肉跳。更何况，那接电话的女人，声音似乎是刘丽丽的声音，莫非……他越想越怕，决定还是应邀去火葬场搞个清楚。
　　 魏东升半夜去了火葬场。火葬场建在市郊的老坟岗上。去那里要必经一条茂密的绿荫道和市郊公墓地。白天一个人走到那里就觉得阴森可怕，何况此刻更深人静，再加上朦胧的月光把眼前照得更加朦胧。魏东升孤零零地钻进通往火葬场的那条阴森森的小道，就像一下子跳进一条干枯的深沟里。尤其走到公墓旁，周围遮天蔽月的树木，丛生的杂草，一个个坟茔，一块块墓牌，既阴森可怕，又神秘莫测。
　　 偶尔一股夜风袭来，大叶杨树上那叶叶相碰，就象有众多人轻轻拍响的巴掌。再加上坟头上那新旧花圈上飘摆的纸花纸吊，风一吹，“哗哗啦啦”。
　　 魏东升正怯生生、战兢兢地往火葬场走，突然一个阴森森的女人声音传入他的耳鼓：“你可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不由魏东升神经抽紧，毛骨悚然。恐惧的心理使他立刻刹住了脚步，瞪大两眼，惊恐地向周围看着。当他转头看到那片可怕的公墓时，只见一坟茔旁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借着朦胧的月光，魏东升揉揉眼睛照那白色身影仔仔细细一看再看，哎呀，不看则罢，一看可不得了啦。
　　 那身条，那轮廓极象他那新婚刚死的刘丽丽，婚礼那天，刘丽丽穿的正是这身白衣裙。魏东升顿时魂飞魄散，扭头想跑。但没等他前脚抬起，那白色身影又拉着个长腔，阴森森地说：“怎么？还想走？”
　　 魏东升象被施了定身法，动也不敢动了，只觉双膝发软，只想跪下，颤声问：“你……你是谁？”
　　 那知，那白影凄厉地冷笑数声：“我的项链呢？”
　　 “扑”地一股火烟，那白色身影却眨眼不见了。
　　 啊？难道人死了真会显灵吗？真的，这一回，魏东升可是真吓傻了，认定这是刘丽丽魂灵再现。虽说他一直安慰自己，世上有鬼魂是无稽之谈，但世上怪事奇谜谁也说不清。何况他心中有鬼，自然相信刘丽丽的阴魂化为厉鬼，找他算帐来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丽丽，原谅我，我不该害死你，不该贪图你的钻石项链，你在天有灵，看在咱俩有过的情份上，饶了我吧……”
　　 魏东升的话音未落，突然间墓后传来哈哈大笑，如同雷鸣，震得他头晕目眩。他定睛一看，就见墓茔后站出3个人来，一个是那白衣女人，另两个他认识，一位是刑侦队张队长，另一个是陈自明。
　　
　　 三
　　 在公安局里，魏东升道出了他谋害刘丽丽的真实经过。
　　 原来，两年前魏东升为了出国，到处找关系，班也不好好上，受到单位的行政警告，他干脆辞职。后来认识了个“黑道”上的人物，此人神通广大，只要给他两万块钱，他就能给你搞到加拿大的护照。魏东升东拼西凑也没能拿出一万块，结果国没出成，还欠了一屁股债。
　　 从此，魏东升觉得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他应聘来到中州棉纺厂，结识了刘丽丽，认定刘丽丽能毫不在乎地去三次整容定是财大气粗。他根本不相信丽丽做整容手术的钱是她舅舅的。因为他舅舅只是个普通工人而已。他主动向刘丽丽求爱，终于得知刘丽丽有串钻石项链。他明白要名正言顺地获取那串钻石项链，最好的办法就是继承刘丽丽的遗产。只要和刘丽丽结婚，就形成夫妇间相互继承遗产的法律关系，而刘丽丽又没别的直系亲属。魏东升并不爱刘丽丽，更不想让刘丽丽影响他继续做的出国梦。正好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她为什么会被吻死》的文章，灵机一动，买来医学书籍，人体图表，摸准了颈动脉窦的准确位置，决定领到结婚证后，就实施他的杀人计划，他计划得很周密，自觉天衣无缝，谁想最后还是落入法网。
　　 这件案子才真正结案。
　　 案子结了，陈自明问张队长：“丽丽的死是让我怀疑，可您怎么想出让您妹妹装丽丽，吓得姓魏的吐露实情？”
　　 张队长一笑：“说真的，刘丽丽的死确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谋害，一种是意外死亡。只是她是当众猝死，至死原因简单明了，似乎只可能是意外了。也许魏东升正是造成这种场面，让众人看到既是他亲手杀了刘丽丽，又是无意间让新娘死于非命。然而魏东升聪明反被聪明误，留下了个疑点，大庭广众前，中国人有几个人敢放胆死命拥抱，长时间接吻？不过正常杀人，都是有杀人动机的。于是我们调查了魏东升的情况，得知他很需要钱却并不富有。再有，我又了解到刘丽丽有串钻石项链。但是，怀疑，推测并不是事实，事实让我难以找到魏东升犯罪的证据，除非他自己坦白。好在调查魏东升时，我们了解到他虽受过高等教育，却很迷信，喜欢用扑克牌算卦，到寺庙游玩时，也忘不了烧香，求神明保佑他万事顺心。再说，他没有前科，若是他真杀了刘丽丽，第一次犯罪必然使他心理难以平衡。于是我请你配合我，因为你毕竟和刘丽丽最熟。果然，你第一次试探，魏东升便大大失态。至于我妹妹，她是个护士，可我记得我请你来我家时，你听到我妹妹说话时一愣，说我妹妹的嗓音很象刘丽丽，身材也象。于是我就请妹妹权且冒充下刘丽丽，在心理上和魏东升斗宝。”张队长说到此，望着陈自明，叹了一口气，“可惜丽丽这样的好姑娘认错了人……”
　　 陈自明泪水盈眶，悲哀地说：“她为什么要有钻石项链？她干吗要去整容？”
　　 张队长拍了拍陈自明的肩膀，轻轻道：“漂亮和财富没有罪过，两样都会给人带来幸福，可惜有些人总忘记，人最美的和最大的财富，是人的真诚善良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