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挂面 (散文)
挂面,人们都知道,字面意思,就是把面做柔软到盘条,然后用竹竿挂起来晾干,美其名曰“挂面”。
儿时的我爱吃挂面,更爱吃父亲挂的挂面,但往往吃不上父亲挂的挂面,最多只能吃上父亲挂面剩下的下角料,人称“挂头”。
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农民地里不打粮食,即使打下了,首先要交公、购粮,还要留出农业社的牲口饲料、种子等,分到农民手里的粮食寥寥无几,粗茶淡饭加野菜,才能勉强混饱肚子,有时还混不饱肚子,每年二三月还要吃国家的“返销粮”(国家给缺粮户的粮食),就这,还有很多人有粮没钱,或者有钱没粮。
父亲每到年跟前都会发挥他的特长,腊月初十左右生产队放假了,就挂上些面,以供正月走亲戚用。有些亲戚朋友、邻居还有门份中自己人,也把面拿来让父亲挂,然后把挂面的挂头给父亲做报酬,还有些是拿面或麦子来换父亲挂的挂面。
那时走亲戚,最好的礼档就是拿两把挂面,你拿给我,我拿给你,就这样交换着。
父亲挂面挂得好,在本地很有名气,他挂出的面,不但劲道耐嚼,而且光滑,吃起来嚼而不烂。
父亲把冬季挂完面的面渣,包括掉在地面的面渣,扫起来装在一个袋子内,也有些掉下来的面,挂面者不要了,算是相一应地给父亲报酬。母亲就把这些拿回家清理干净杂质,有些用水一泡,在地里拔些野菜,在锅里撒些稀稀的小糁子,下些野菜和面渣,再吃些玉米面做的粑粑馍,这在那个时候算是最好的生活了。
挂面实属不易,记得有一年寒假,父亲把一个过去无人住的底窑收拾好,把原来已塌了的炕补修好,把炕周围都用报纸都糊了,好在年前挂二十天面,也让家里人过个好年。
父亲把积攒下的麦子磨成上等好面,先用自己的好面把面挂下,才好给人兑换。
挂面是个辛苦活,父母日夜住在那破烂不堪的窑里,门帘是母亲用烂旧棉衣服拼起来的,是为了防冻,挂面最怕冻了。
挂面全凭晚上加班盘条、上面,还要把面揉好,搭上适当的盐,并且窑内温度要适中,不然面会受冻,就会塌架,农村人也叫掉架,即挂上的面会全部落在地上。
有一次,父亲在窑内挂面,他让我把火生旺,以保持窑内温度。父亲把棉衣服都脱了,只穿了个烂线衣,等把条盘好挂上后,面却不停地掉着(从竿子上掉)。刚挂上还好好的,不一会上架,挂上去的面三下五除二竟落下了一大半,父亲气得坐在一旁,用烟锅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看着面向下掉着,母亲也束手无策。
外面下着大雪,窑内大硬柴火旺旺地烧着,我看着父亲唉声叹气的样子,吓坏了,我想,是不是我把火烧得大了或小了,还是别的问题。
父亲把烟锅狠狠地在窑洞下的砖头上磕了几下,好像把怨气全撒在这烟锅和砖头上了,然后抬头对母亲说:“这一天又白忙了,也损失了不少,咱另来吧?那有箭箭射在老虎屁股上呢。”
父亲高兴了,我也偷偷地笑了,原以为父亲会责怪我火没有烧好,但看到父亲眉头舒展,我就放心了。
母亲指责父亲:“面挂瞎了,还穷乐观呢?”
那年,父母就在那个破窑洞里挂了一月的面,就那挂头(下角料)和别人给父亲掉下架的面,我们一家人整整吃了两个多月,给我舅家送挂面的时候,也给他们拉去了半袋。
后来,父亲在底窑安了个简易门,平时锁上,每年刚到腊月,有时还不到腊月,父亲就挂开面了。你还别说,就凭父亲的手艺,那些年还真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此后,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我家这底窑里挂面、换面,有时父亲在底窑住习惯了,挂面结束了也不愿回家里。
无形中,每年我家走亲戚的二十多份礼当(挂面)也就是从父亲挂面的利润中出来。
父亲是个热心肠人,对前来挂面的、换面的,不管生人、熟人都一视同仁,热情接待。他老人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旧报纸,还有我写过的作业本,把挂面给客人称好后,两把一捆,用纸包好,再用线绳一扎,让这些人走亲戚时一带,再也不用自己动手包装了。
有一年家庭条件稍好了一点,父亲托人费了好大力气,买了一辆“红旗牌”加重自行车,全家人高兴极了,爱之有加。正月走亲戚去舅家时,母亲装了三份礼(三家)六把挂面,我高兴极了,带上三份挂面,骑上自行车摇摇晃晃,没走多远,自行车倒了,我吓坏了,好在我没有受伤,但一看报纸包的挂面,三份有两份被压碎了,只剩一份是好的,母亲气得在路边捡了根树枝打我,骂我:“扑得跟乌鸡一样,骑那么快抢尿泡去呀?”我吓得放下自行车跑了,父亲一看我人好着,忙劝母亲说:“只要娃好着,再不要骂了。”然后回家又换了两份好的挂面。
就那个破破烂烂的窑洞,父亲一干就是六年,六年的风风雨雨,为我家生活添补了不少,父亲的名声也打出去了,周围人都夸父亲挂面挂得跟线一样,吃起来劲道、耐嚼。
又有人开玩笑说:“鸡蛋配父亲的挂面,就是好营养餐,病人吃了好,好人吃了还想着。”
后来外爷有病,眼看越来越严重,母亲问外爷想吃什么,外爷点点头,说想吃父亲挂的挂面。
那时虽然到了冬季,但父亲还没有挂开面,父亲知道后就一个人和了些面,专门给外爷挂了一架,只可惜,外爷吃了两顿后就安安静静地走了,不过这算也圆了他的心愿。
现在都是机器挂面,什么空心挂面、韭叶挂面、宽挂面、细挂面,种类繁多,我偶尔也在亲戚家吃过,也买过,但都没有父亲挂的面好吃,父亲挂的面要吃三四碗,但买来的挂面吃一两碗就够了。
后来,父亲好几年都不挂面了,在街道古会上、路上有人碰见父亲,还称赞他挂面挂得好。
父亲虽然去世十多年了,但他老人家昔日挂面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让人回味无穷。
挂面是父亲的拿手好戏,用父亲的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挂面是苦差事,是硬功夫。不下苦功,‘三九’天不出几身汗,是绝对挂不出好面的。”
昔日的手工挂面,令人久久不能忘怀,它是美好的记忆,是传统的非物质文化,可惜现在慢慢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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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岂忘闹粮荒。
字里行间切切语,
愿得温饱日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