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日时我从郑州赶回去，他和母亲的身体尚好，不仔细看没有太大变化。家里变化最大的就是鸡鸭明显又多了许多。以前的老鸡老鸭除外，又有一群刚刚长成的“青年”，还有一群“少年”，然后是许多“幼儿”。院子里一派新老交替、生生不息的热闹景象，让人以为走进养殖场，鸡鸣鸭叫，老生、小生和童生呼应，胡乱演唱着一场喧闹的欢歌。
　　 有了数目众多的鸡鸭，父亲就没有片刻空闲，连最喜欢看的电视也顾不上了。不断给鸡鸭拌食，不时往水盆添水，如同伺弄婴儿般看护刚孵出来的小鸡小鸭。母亲天天早起，费出许多工夫清扫鸡鸭们排泄的粪便，白天更不得闲，不时继续清理着。房前屋后虽然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可此消彼长，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一股鸡鸭粪便的味道。父亲对这气味倒不以为然，只是太过忙碌得实在有些心烦，偶尔叹气说，唉，到年底高低把这些鸡鸭处理掉，再也不喂了！牢骚归牢骚，父亲看护他的鸡鸭如同心肝宝贝，嘴里说着讨嫌，可脸上带着笑容，眼睛全是慈爱。
　　 二姐望着父亲，撇嘴说，嗯，说的怪好听，下的了决心呗，这话也不知说了多少次。我从网上看见洋桔梗花开得好看，费心扒力种植了几盆，本想看它们开花，没想到刚打出的花苞全部被鸭子吃掉！
　　 鸡鸭们在院子里高傲的来回走动，简直像流动的军团，带着乐天知命的快乐，带着不问世事的气势，带着践踏一切的杀伐果断，从不顾及给主人增添烦恼的后果。长时间的对决中，它们对父亲的底牌掌握的一清二楚，知道二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控诉起鸡鸭的罪行，的确是件件桩桩证据确凿。满园低矮的花草在鸡鸭的施虐下日渐萎靡；趁人不注意，鸡就会钻进堂屋、厨房偷食，呵斥声稍大就会惹恼它们摔盘打碗；水缸里养的金鱼，不知多少成为鸭子的猎物。依靠蹲守执法，不仅劳心费神，而且没啥实效，父亲只好从哥哥的建材店里运回大块缺角的瓷砖盖住水缸。鸭子望砖兴叹，再也不能飞进水缸里逞英豪了，如此便一举两得，顺带也断了小花猫的非分之想。
　　 提起小花猫，二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嗯说气人不，小花猫不仅逮老鼠、抓松鼠，现在竟然惦记上小鸡小鸭，趁人不注意就偷吃它们。
　　 父亲发现小花猫的恶行后，努力想让它和小鸡小鸭和平共处。小花猫狡猾得很，在父亲当面表现得温顺老实，和鸡鸭如同亲兄弟，转开眼趁父亲不在就对它的“亲兄弟”下黑手。没法，父亲现在只好贴身蹲守。
　　 我不禁哑然，看起来一团和气的鸡鸭和小花猫，原来彼此间还有如此不可调和的矛盾，是相生相克的冤家。我望着那只看起来病恹恹的小花猫，走路时没精打采，多数时候总是躺着。水泥地上、花盆里、椅子上，哪里舒服它就在哪里就多躺一会儿，随性自在慢吞吞的模样完全和偷吃鸡鸭时的迅捷不相符。令人痛心不解的是，鸡爹鸭妈们看见小花猫并不生气，好像小花猫犯下的恶行与它们无关，成天还是没心没肺的搅在一起。
　　 二姐呢，更是有嘴无心，前面才对鸡鸭和小花猫说过的气话，转回头似乎就忘得一干二净。天气炎热，每次吃西瓜剩下的瓜皮，二姐让都吩咐留下来不要扔掉。她用刀将西瓜皮时切成细小的碎丁投喂鸭子，此时不管大小，不论毛色品种的各种鸭子，嘎嘎叫着，拍打着翅膀，扭动着屁股纷纷凑到二姐跟前，享受西瓜皮的清爽。爱屋及乌，为了让小花猫少犯错误，二姐想着办法来减少它的贪欲。吃饭时剩下的肉骨头，二姐总不让扔掉，集中起来喂小花猫。小花猫吃骨头时喵喵叫着，一副温顺可人的样子，天可怜见，一片苦心昭日月，只是不知小花猫能不能明白。
　　 对待鸡鸭和小花猫的天平，二姐其实一直向鸡鸭倾斜，特别是那些鸭子。正是三伏天，母亲在浅浅的盆景花盆里不停续水，也无法满足众多鸡鸭的需求。鸭子常常凑到洗衣池前，扁嘴在水坑里乱撮。如果看见有人过来拧开水龙头放水，一个个嘎嘎叫着，伸头探脖，争相享受水流带来的清爽。二姐间它们对水的依念如此痴迷，就用大塑料盆灌满水放在院子里，不时往里面添水，陡然让鸭子找到真正的快乐源泉，纷纷围着水盆撩水嬉戏，轮流跳进水盆享受清水浴。鸭子们的热闹让鸡群看得眼馋，有几只靠近想加入游戏，徘徊好久还是放弃。鸭子们玩尽兴了，一个个卧在花草丛中，缩头闭目，躲闭暑热。
　　 父母的日子过得和家门口的花草树木一般安静，时时感受到鸡鸭的强大存在，父母的生活就离不开它们。父亲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看着他的鸡鸭总显出默默的欢喜。我们谈论鸡鸭时，二姐却说起一件趣事。前些时候持续干旱，许多蚯蚓都干死了，有只胖大的癞蛤蟆，天天躲在洗衣台下的雨水管口里。它倒聪明，水龙头放水时，常看见它卧在水管口处，享受着井水的清润。癞蛤蟆把水口堵住，许多水积存在洗衣池下，鸭子们也享受得欢快。
　　 欢快不仅属于鸭子、癞蛤蟆，也属于母鸡。有只老母鸡趁父母的注意力集中在鸭子身上的空隙，越发放肆，不再老实地在鸡窝里下蛋，而是窜到厕所后面的竹林旁下蛋。在广阔天地里，有高大的香椿树荫蔽，有青青竹林为伴，可想而知那只母鸡的蛋下得何等畅快，欢唱声也是何等嘹亮。松鼠见鸡鸭有如此宽纵的天地，也过来争宠，却也没敢放松警惕，鬼鬼祟祟地在树木间上蹿下跳。蜘蛛倒是很随意，摆起八卦阵，将它们的网结得到处都是。尤其厨房旁边的红梅花树上，简直成了蜘蛛的王国，大网套小网，高低层叠错落，只要昆虫靠近，就无法逃出它们的天罗地网。
　　 众多生灵齐聚，和父母和平共处，安闲度日。鸡鸭和小花猫也明白，无论主人生气时如何骂他们，可总归是爱它们的，因此，它们回馈主人的就是无限依恋。我们在西还屋聊天，鸭子们拥挤着卧在室外的廊檐上，小花猫也凑在旁边，当忠实的听众。这一刻，它们不仅相亲相爱，亲密无间，简直堪称家禽界和动物界的模范代表。大红公鸡似乎乐于鸭子们的注意力转移，领着她的妻妾们悠然的在花草丛中玩耍。不知鸭子是听到兴起还是想发表些它们的见解，有几只探头探脑的往屋里凑。二姐赶它们出去，关上房门，但只要房门一开，它们就会继续往屋里挤，还要死皮赖脸地卧下，完全不把自己当作外人。
　　 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的还有蚂蚁，趁我们闲聊的工夫，它们已经组团结队地爬进屋内，在地板上搜寻目标，饭米粒、馒头屑、碎小的骨头渣都是它们的爱物。更有甚者，拿出攻城略地的气势，顺着桌腿爬上桌子，居然找到没有封口的塑料袋里的冰糖。那家伙兴奋啊，简直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吹起喇叭源源不断的邀来伙计。蚂蚁一拥而上，口袋里的冰糖间不一会儿就成为它们的世界。等到二姐发现，大呼小叫道，我的个天，这些害人的小家伙，小蚂蚁也成精了！二姐一边说，一边拿起冰糖口袋放到地下轻轻摆动，蚂蚁们受到惊吓，如同无头苍蝇般纷纷乱窜，最后找到口袋出口，一个个着急忙慌地奔逃。有一只蚂蚁被冰糖甜醉，醺醺然在口袋里晕头转向地绕了半天也没有出来，没有办法，二姐只好亲自动手，小心的将它礼送出境。
　　 蚂蚁部队撤退时，门口的鸭子根本没拿正眼看它们，鸭子此时似乎有了无比的优越感，认为自己根本不屑于和蚂蚁这种宵小为伍。鸡鸭快速的繁衍壮大，让日渐衰老的父亲管理起来很觉头疼，也让大姐、二姐感到无奈。为了鸡鸭的事情她们和父亲不知发过多少牢骚，提过多少解决办法，说来说去，最后还是随着父亲的意思，让鸡鸭队伍一天天庞大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过年贴春联时总会给鸡栅鸭舍贴上“鸡鸭成群”的大红春联，那时候父亲饲养鸡鸭是为了家庭的希望，现在呢，则完全是为了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