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宁静】腊月炒米香(散文)
“盛一碗滚烫飘香的鸡汤,撒一把炒米。不待炒米泡化,用汤勺舀起,慢慢品尝。这道鸡汤泡炒米,简单,质朴,却蕴藏着道不尽的家乡味道,让无数身在外地的安庆人为之魂牵梦绕。”读着这段文字,隔着屏幕我都能闻到那种浓郁的鲜香气息!那种属于土鸡的鲜,炒米的香,没有添加任何调料的自然的味道!
自从《舌尖上的中国》来安庆拍摄之后,炒米,这种从小吃到大的寻常食物瞬间变得高大上起来,关于它的炒制方式虽然有不同的描述,但都大同小异,一地方文史专家就曾这样描述:
“安庆的炒米,它地不曾见。旧时,多腊月二十七、八动手炒。糯米用开水浸泡一夜,胀透,沥干,这才下锅。锅是盆口大小铁锅,架在类似莲蓬的缸灶上,烧柴。“炒”之工具,细竹扎成的帚,手握粗细。帚头沾一点香油,沿锅底小绕,然后放半碗米,转动,直到金黄。米熟时,脆,香。”可谓简短精要,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炒米的整个流程。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母亲炒米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年是从炒货开始的。炒货的重头戏便是炒炒米和炒米粉。这两件事是细活,不像其他的蚕豆花生玉米,拿细沙下锅,锅铲翻炒,听到噼里啪啦声响,锅里的蚕豆玉米们开始叫着蹦着往出跳时,就要盛起来了,我们除了吃之外,还担任着添柴火的重任。
但炒米不行,炒米需要火候,那火候不是我能够掌握的,但妈妈有办法。
炒米的过程并不复杂。每到腊月的时候,妈妈便要去买糯米,是那种三粒寸,长长的细细的,三粒连起来约有一寸长,故有其名。三粒寸炒成的米脆脆的酥酥的,既有嚼劲又不太硬,糯米产量低,很少有人种,但是有的人家特意种一点自己家过年时吃。如果有哪家种了三粒寸,其他的农户会去买,或者拿米去换。
糯米准备好了之后,第二步便是开水浸泡,至于浸泡多长时间,她也说不好,只是感觉时候到了,便拿起一粒,用手一掐,断了,中间尚有一点点白芯子,就可以了,于是它们就被倒进一个大簸箕里,沥干。这时候的糯米不再是苗条的莹白色的了,而是白白胖胖的,它们静静地呆在簸箕里,等候水分沥干,之后,就开始最后一道程序:炒制。
妈妈先把沥干水之后的糯米倒进一个大面盆子,再拿出一个二号的碗,炒米帚子,装炒米的筲箕,等这一切准备就绪后,妈妈就开始生火,放油,等油热了之后,舀起半碗米,倒进锅里,然后拿起炒米帚子,快速地划动着,说是炒,其实不是像锅铲那样翻炒,而是炒米帚的划动,绕一个方向划圈,忽上忽下,忽大忽小,那米粒随着炒米帚的划动快乐地翻转跳动,仿佛挤在一个漩涡里,你不让着我,我不让着你,不知不觉中它们着上了金灿灿的华服,由一粒粒普通的糯米变成了香喷喷的嘎嘎脆的炒米,如果说炒米帚是一根神奇的魔棒,那掌控着炒米帚的妈妈就是伟大的魔术师。
我曾细细地研究过炒米帚,几根长短粗细都差不多的竹枝扎在一起。它们节长而细,光滑,发出铜一样的光泽,年年岁岁,它们与炒米一起跳跃划动,为年关大戏拉开序幕。几根竹枝,数斤糯米,一年忙到头的主妇们,奇怪的组合,却能让普通的日子变得香喷喷的,充满了期待!
妈妈拿着炒米帚,飞快地在锅里划动着,不能停歇,否则炒米就会受热不匀,生熟不一,有的糊了有的嫩了。所以,炒米是一项技术活,不仅要手上的功夫,而且锅底下的功夫也要讲究,这时候,妈妈是不让我掌火的,一会儿火大一会儿火小,只会帮倒忙。她有法子,提前准备好了一些硬柴,就是劈成一块块的木头,耐烧,着火后,等火苗都小了,几块放到一起,就那样不紧不慢地烧着,跟锅上快速地划动形成鲜明的对比。等到炒米变成淡黄色了,就该盛起来了,不然就老火了,而盛早了,又会火候不到,都会影响炒米的口感。至于到底到什么时候盛最好,只能靠自己去把握。就像卖油翁说的那样:无他,唯手熟尔,其实,这是一种经验的积淀,也是一种生活的智慧。
我一般站在旁边,听候调遣,有时妈妈会吩咐一声:“把锅底下的火凑一把!”便赶紧去把那根快烧到灶门口的木头往锅底下送进去一些,那上面的火星子由于得不到完全地燃烧,仿佛一头被囚禁的狮子,在压抑中闪闪烁烁,龇牙咧嘴,时不时噼里啪啦几声释放着快意!
不多久,妈妈又吩咐,把那个瓢拿过来,我又迅速地递过去,妈妈快速地接过,左手拿瓢,右手换锅铲,三下五除二,把锅里那些已经实现了完美变身的金灿灿的炒米盛进去,递给我,接着拿起装油的钵,舀起一汤匙香油,沿锅下半部一周均匀地淋下去,然后拿锅铲抹匀,再用炒米帚从一旁的碗里蘸点水,又快速地划动起来……周而复始,我看她一次只炒半碗米,问,为什么不能炒多些呢?这么炒,要到何时?妈妈说,不能放多了,那样米容易粘到一起,炒不匀,只能这样炒。有的人家炒米炒的多,要送给城里的亲戚,得花上一天的功夫去炒,所以,炒米是最考验人的耐心和体力的。
炒米需要铁锅,并且是农村的柴火灶。那时,城里有亲戚的,每到年关,就会买些米到农村来炒炒米,或者乡下的亲戚炒好了送过去。看着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是,只有经历过炒米全过程的人才知道那里面凝结着多少的辛劳!
从浸泡到翻炒,由白色的晶莹的米粒变成金灿灿的蓬脆的炒米,不仅需要时间的酝酿,更需要火候,油温,以及炒米帚的完美配合,而使得这一切完美呈现的,离不开双手无数次的划动翻炒,真正的美味都是大自然和人工的倾情合作打造的结果,大自然奉献出阳光和雨露,人类则是勤劳,智慧和爱。
炒米的吃法很多,老母鸡汤泡炒米是最为经典的传统吃法,但那是过年时的饕餮大餐,平日里,最多的吃法便是白开水泡炒米,当然,佐料可以任意添加,那就要看家里有啥了。尤其是早上,没时间弄早餐时,泡炒米便成了唯一选择,那时,碗厨里有的,一般都是咸菜,萝卜干,腌豇豆等等,运气好的时候,还有一盘子辣椒酱炒老黄豆,我都曾经放进去过,还真有不同的风味。当然,炒米蒸蛋,三个鸡蛋一碗炒米,那是待客之道。家常过日子,是不敢那般奢侈的,但是,穷也罢富也罢,炒米都是过年的传统标配。
嘴馋的时候,炒米还可以装进裤兜里当零食吃,随时掏出一把放进嘴里脆脆酥酥地嚼起来,也不管那裤兜里曾经装过什么。有时,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其中的一个这么一掏一嚼,其他的小朋友便会伸出手去,你一把我一把,想那可怜的裤兜,一下子就被掏空了。有小气一点的,不给,那么他就自然地摘得了小气鬼的桂冠,得到的代价是下次没人跟他玩了。这些因零食引发的“冤案”最终还得以零食来解决。
现在,信步街头,在各种炒货的摊头铺子里随时都可以发现炒米的影子,它不再是过年的专利。不过,现在的炒米大多是油炸的,无需反复的翻炒了,炸过的炒米颜色要浅,口感要酥,但我更喜欢那种大铁锅炒出来的炒米,不仅是喜欢那种口感,而且喜欢炒米时的那种仪式感和等待出锅时的那种心情。
食物不应该是速成的,它是大自然奉献给人类的礼物,人类也应该要用心去对待它。
老母鸡汤泡炒米也不再是过年或者是待客的专属配置了,只要想吃,随时都可以品尝,聚餐时,更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压席大菜。当我们面对着一碗鲜香诱人的老母鸡汤泡炒米时,仍会感叹现在生活的美好,但是孩子们常常是不屑一顾的,他们更宁愿吃炸鸡腿和汉堡。他们那被各种调味品惯坏了的味蕾是品尝不了大自然的原汁原味的。我们在摇头叹息的时候,感慨,现在的孩子是不懂得稼穑之艰的,他们是享受型的,我们又常常自嘲,我们含辛茹苦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这样的日子吗?
也许若干年后,他们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才会想起人间至味是清欢,老了的味蕾会提醒他们自然的才是健康的,健康的才是珍贵的。但是现在,我们不能强迫他们去坚守我们的坚守,我们能做的,便是好好坚守这些好的东西,把它们交到孩子们的手中,相信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坚守或者说在坚守中创新,这才是我们坚守的意义。
腊月炒米香,那是年的味道,更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