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辈辈，这个偏僻的穷山村，每个农民都在孤独地守望着自己的那几块地，将它们变成金灿灿的粮食，变成未来的希望。全村二十几户人家，就只有林陌念过书，上过几年学堂。自从林陌有了点墨水后，就开始有点嫌弃这里，想逃出去。
　　 这天，林陌又在半场坡的玉米地里挖沙。挖着挖着，他一锄头挖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那石头反震的力道瞬间从杆子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看着生痛的手掌，他讨厌极了这些石子，它们一个一个埋藏在地里，让人防不胜防。
　　 农活干多了，林陌的十个手指都起了泡，有些还破了皮，一碰到汗水就辣疼。父亲就在旁边干活，仿佛他从不知疲倦，握着的锄头又稳又准。但林陌不想再挖地了，这些活累得他都直不起腰来。
　　 “爹，我要出去。”林陌扔下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说。
　　 “儿呀！爹种了一辈子土地，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
　　 “爹，我想出去打工。”
　　 “儿呀！你太心地善良了，打工不适合你，会被人骗的。”
　　 “爹，我不管，总之我就要出去挣钱，彻底改变我们的家，不能一辈子只当农民。”
　　 “儿子，你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爹。”
　　 “那好，回去我跟你妈商量一下，借点钱给你做盘缠。”
　　 一个月后，林陌揣着200块钱就爬上一趟装满煤渣的货运列车，往南方而去。林陌很想坐客车，坐在那舒适的椅子上。可是他知道自己坐不起，他得留着钱直到找到工作为止。
　　 货运列车刚开进南方城市的一个火车站的卸货点，林陌就麻利地将棉被从车上扔下，并跳了下来。他刚一走到出站口，一个大爷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
　　 “大爷，借过。”林陌露出一张非洲似的黑脸，努力向大爷挤了一个笑容。
　　 “爬火车的吧？”看着林陌那一身黑煤球样，守门的大爷瞬间明白了一切。
　　 “是，家里穷，坐不起客车。”
　　 “小伙子，来，先把脸洗干净再出去。”大爷慈祥地说。
　　 “谢谢大爷。”
　　 洗完一把脸后，林陌背上被子，告别大爷就走出了火车站，向城市进发。
　　 面对一座陌生的城市，林陌很好奇。他东张张，西望望，在大街上晃荡。街上的招聘广告很多，可找工作的人也多。面试点处，他看到一个个年轻人开开心心地走进去，又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像极了斗败的大公鸡。林陌也碰了一鼻子灰，城市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林陌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工作，他逛了大半个城市，也没有哪家工厂愿意收留他。正当他准备往回走时，一个中年人从一个胡同里蹿了出来，向他打了一声招呼。
　　 “小伙子找工作吗？”
　　 “是！你们那里还需要人吗？”林陌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快速向那人奔去。
　　 “对，需要人。”中年男子挤了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意味深长。
　　 就这样，林陌背着被子跟这中年男人上了一辆面包车，往城外驶去。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郊外的一处偏僻地，远远地看到一个砖墙围成的大门出现在面包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到了大门跟前，那个中年男人麻利地跳下车，往里边走去。里边有一个人在接应他，也不知他们嘀咕了些什么，中年男人就拿着一叠钞票边走边点，往面包车而去。中年男子把钱揣进了斜挎的腰包里，就把林陌叫下了车，笑眯眯地开着车走了。看着领自己来的中年男人走了，愣在原地的林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纹身男给拉进了大门里。
　　 这是一家砖厂，里边摆满了许多砖头，有车子出出进进，忙着运砖。林陌被安排在一间宿舍里，领了一个面包。宿舍是上下铺，床架挤床架，将走道挤得很窄。宿舍内很脏乱，满屋子的汗臭味。
　　 第二天，一个监工领着林陌去砖窑里搬砖，把砖头从窑洞里搬出来，码在外边的空地上。做过体力活的林陌，勉强还能承受这样的劳动强度。林陌搬了几摞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里的工人不说话，像僵尸一样只知劳动。林陌想问他们一点什么时，他们都像躲避瘟神一样不敢跟他说。当林陌去问监工时，监工一马鞭就抽在了他的背上，疼得他跳了起来。
　　 “干活，不许说话，说话就打死你。”
　　 这刻林陌终于明白，自己进了黑工厂。林陌看了看四周，围墙很高，监工也多，周围还拴了好几条大狼狗虎视眈眈。林陌冒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可他不知道怎么逃出去。围墙很高，根本够不着。这刻的林陌很怀念家里，怀念父亲母亲。他很后悔，后悔自己太任性，没有听父亲的话。若是当初自己能听进父亲的话，自己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林陌在这家黑工厂一干就是两年多。两年多里，林陌没有任何联系，也不允许说话，更没有工资发，吃的比猪食还差。经过两年多的时间观察，林陌没有找出一个可供逃出去的最佳方案。不过他发现了一个情况，茅厕的粪道和外界是相通的，说不定可以从这里逃出去。砖厂的茅厕很简陋，就是一个大坑上铺着几张木方，人蹲在木方上边解决。林陌还发现，每个月都会有装粪工在围墙外装粪，而装粪的地方刚好在茅厕的围墙外。林陌打算冒一次险，他实在忍受不住这暗无天日的生活了，他要逃。两年时间里，林陌总会藏些食物，时不时投喂一下这些狼狗，让这些狗看见他单独行动时不至于吠他，惹来监工查看。
　　 终于在一天夜里，林陌悄悄爬起床，一头钻进了粪坑里，从茅厕的坑道往外爬。林陌很幸运，茅厕果然直通外边。爬出粪坑时，林陌已经一身粪便，他也顾不上臭，拔腿就跑，往城市而去。
　　 第二天，黑厂被查，相关人员被抓，砖厂里的工人都获得了解救。林陌也因举报有功，区里领导奖励了他五百块钱，给他介绍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月薪150。
　　 黑砖厂的经历，给林陌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忘不了两年来被打的那些印记。在砖厂里，工人活得还不如一条狗，死了就扔进砖窑里，烧成一堆灰。逃出生天后，林陌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不喜欢跟人交流，只知道埋头干活。好在这时，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出现了。
　　 女孩对林陌很好，经常关照他，给他带好吃的。在女孩慢慢地开导下，林陌总算有了一点阳光，会跟同事聊几句。在工厂里，林陌很少花钱。每次发工资，他都是留够生活费后，将剩余的全部打回家。
　　 女孩叫叶欣，家庭条件不错，是城市里的女孩。慢慢地，俩人关系越来越好，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没过多久，林陌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了叶欣，那种喜欢来自骨子里。林陌会给叶欣买礼物，请她吃宵夜。林陌无事献殷勤，并没有引起叶欣的注意，只以为是好朋友之间的行为。叶欣之所以对林陌好，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善良与同情。可随着时间交往深入，叶欣越来越觉得林陌这人诚实可靠，是一个可值得托付终身的伴侣。叶欣是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叫她主动去跟一个男生表白吧！就这样，俩人谁也没点破，都将心思藏在肚子里。
　　 对于和叶欣的这份感情，林陌很想表白，可他没有勇气，更害怕失去这份友谊。每次林陌有一点胆子时，他就想到了自己的那贫穷家境，觉得配不上她。林陌选择了退缩，将爱藏进心扉。林陌对叶欣越来越好，只要叶欣有所需要，他就会巧妙地出现在她跟前。林陌的好，让叶欣越来越依赖于他，感觉少了林陌就浑身不自在。
　　 工厂新调来一个男孩，是老板的亲戚。男孩来了之后，就注意上了叶欣。为了接近叶欣，男孩开始和林陌做朋友，请林陌吃饭。男孩很好，至少在林陌眼里，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有钱，家庭背景硬。为了撮合他们俩，让叶欣遇上幸福，林陌总借故请她吃饭，带上那男孩。很快，男孩也和叶欣成了好朋友。看着他们越来越好的关系，林陌心头却在滴血，常常一个人借酒浇愁。他明明喜欢叶欣，却要将她拱手推让给别人，他恨不能扇自己几耳光。实际叶欣并不喜欢那男孩，但碍于林陌的情面，也只好打声哈哈，不得不虚与委蛇，尽量避免尴尬。然而叶欣的举动，却让那男孩误以为，她也喜欢他。
　　 那天在天台上，男孩说：“林陌，我想追叶欣。”
　　 “哦！”林陌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
　　 “你好像很不开心？”男孩问。
　　 “没有，最近这段时间有些累，不想说话。”
　　 “那你帮我约一下叶欣，我要在生日那天跟她表白。”
　　 “好。”
　　 两个月后，男孩表白了！他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精心布置了一个花环，点了一圈蜡烛，单漆跪地将戒指托在叶欣面前。
　　 “欣，我喜欢你！”
　　 “刘运你这是整的哪出？”惊慌失措的叶欣被刘运整得很尴尬。
　　 “欣，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吧？”刘运又将戒指往前举了举。
　　 “对不起，你弄错了。”说完叶欣绕过他，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留下呆若木鸡的刘运一直跪在那。
　　 “叶欣，等等我！”林陌在后面追赶。
　　 叶欣没有理会林陌，加快了脚步往租房走去。
　　 “叶欣，停一会，听我说。”林陌拦在了叶欣跟前。
　　 “滚！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穷农村的，看我笑话是吧？”叶欣一把推开林陌，气鼓鼓地走了。
　　 “我是谁？穷农村的。”一股自卑感从林陌心底升起，他跌坐于地。
　　 叶欣走了，她不想被刘运纠缠。叶欣走时，连林陌也没有告诉。叶欣一走，林陌好像失去了什么，内心空空的。林陌不知道叶欣去了哪里？他没有她家的电话，也不知道她家的地址，唯一有希望的是QQ号。可叶欣空间里被锁住了，林陌进不去，发消息也不在好友范围。
　　 没有了叶欣的消息，林陌又变回了以前一样，没有多少话题。叶欣的离去，刘运也不再搭理林陌，怪他抢走了她的心。林陌也不想解释太多，既然叶欣不喜欢刘运，他也无所谓这样一个朋友。
　　 林陌去了另外一个市，在工厂做学徒。经过他的努力，十多年后成了这家工厂的核心技术工，工资也水涨船高，有一万多块钱一个月。在这十多年里，林陌也谈过恋爱，可是一想到叶欣，林陌又莫名其妙地终止了关系，过着一个人孤独的生活。林陌多想再次碰到叶欣，然后对她说，“我喜欢你。”可是林陌碰不到了，那个QQ头像已经灰了许多年。
　　 又过了好几年，叶欣的图像突然动了，由灰色变成红色，空间也能进了。当看到这一幕，林陌不知有多激动。他在QQ里留了言，询问叶欣过得好不好。叶欣也回复了，说过得挺好的，现在在国外发展。这时林陌已经四十多岁，叶欣也差不多，如果不出意外，她的孩子都大了。
　　 林陌没有过问叶欣结婚没，孩子多大了？通常聊天也只是一句问候语。林陌知道自己不能过多地去找人家聊天，万一叶欣有老公，被她老公看到，影响别人的家庭关系。
　　 这几年，经济环境发生改变，工厂效益越来越不好，面临着关闭的风险。也在这个节骨眼上，林陌的父亲病了，需要人回去照顾。于是林陌辞职，赶回了老家。
　　 回到家，林陌看着山沟沟里的那些田地，不禁苦笑。曾经他是多么地讨厌农村的这些地，这里太辛苦了。可现在他不得不回来，继续从事着父亲从事过的劳作。他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帮母亲折腾着家里的那几块地。
　　 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为给他治病，林陌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然而即使花掉了这么多钱，林陌也没能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父亲终于在第二年的一个春天里，悄悄地走了。父亲的去世，林陌哭成泪人。父亲走后，母亲也抑郁寡欢，于同年冬天随父亲而去。一下子家里就只剩林陌一个人，孤独地守望着，这栋有些年月的老房子。
　　 林陌没有结婚，村里人不怎么看得起他。不过林陌并不会介意别人的看法，谁家有个困难，他都会去帮忙。林陌觉得，人活在这世上，就要一心向善。林陌很相信有来生，他相信这辈子只要积够了德，来生就一定会获得好运。林陌没有再出去打工，他想守在农村，守着这片山，守着埋在山里的爸爸妈妈。
　　 农闲里，林陌会跟叶欣微信里聊几句天，问问她今天吃了什么，那边天气怎么样。直到有一天，叶欣突然问起林陌孩子多大了，老婆哪的？让林陌不得不编了个谎言，说孩子十二岁，是个女孩，老婆和她是同个地方的。林陌不敢说自己单身，他害怕那自卑的心理又蹿梭回来。他害怕叶欣说他没有能力，快五十岁了都娶不到一个老婆。
　　 时间一晃又是十年过去，林陌已经五十多快六十岁。这十年里，他已经养熟了家里的那些地。他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将地养得肥肥沃沃。地里的庄稼长势也很好，绿油油的一片又一片，在春风下不停地招着手。
　　 这天，林陌又像往常一样去割牛草，喂家里那头膘肥体壮的老黄牛。正当他走到半路时，电话铃响了。
　　 “喂！哪位？”林陌按下接听键，询问对方是谁。
　　 “林叔叔，我是叶欣姑姑的侄女，姑姑说想见你一面。”
　　 “你姑姑现在还好吧？”林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姑姑现在病得很重，她希望你能来一趟国外，费用我一会打你微信上。”
　　 “她怎么了？”林陌很焦急。
　　 “你来了再说吧！”
　　 “好，我现在马上去办签证。”
　　 回到家，林陌简单跟邻居交代了一下，便租了一辆私家车火速赶往最近的飞机场。一路上，林陌就在网上申请签证，购买飞机票。第三天一大早，他就出现在了国际机场，并且顺利将签证办了下来。还有，前天叶欣的侄女打来了5万块，林陌没有收，将钱退了回去。飞机飞行了五个多小时就落了地。一下飞机走到出站口，林陌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举着个牌子写着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