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欣宜结束了在二分厂的采访拍摄，正要离开到新的单位时，刚才还在机床边指导操作工人加工零件的技术员王向志微笑着走近了他。王向志的手里，拿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对他说道：“曾老师，叶笑梅你还记得吗？这是她托我交给你的。”
　　 “叶笑梅？你是说曾经在京大读书的叶笑梅？你也认得她？”
　　 “就是她。说来也巧了，这周双休日，我回家看我妈，正遇上她去看她的姑姑，她姑姑家和我老妈是邻居，都在一个大院子里。笑梅这人我认识，小时候就见过。她很健谈，我们聊得还很开心。她得知我在华江机器厂工作时，就问我认识你不。她说她是你大学的同学。以前一直有联系的。后来不知怎么联系就断了……这不，她让我给你带了张纸条来。”王向志说着就将手里的纸条递了过来。
　　 “她怎么知道我在华江机器厂呢？”曾欣宜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在他到这儿工作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曾欣宜将纸条接了过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一张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曾欣宜看了一眼，就明白那就是个微信号，稍一迟疑，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王向志说：“笑梅说了，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和她联系，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的……”
　　 曾欣宜点了点头，朝他笑笑，转身走出了二分厂，向昨天就约好的四分厂走去。
　　 时值八月，正是中伏的天气。午后四点，气温升到了全天最高值。工厂地处南方，湿度大，就是不动都是浑身的汗水。厂区的通道两旁，高大的香樟撑开了一把把巨伞，将炽烈的阳光剪成细碎的光影。无数硕大的蝉躲在树影里发出震耳的啼声，奏响了一首混声交向乐。偶有一阵热风顺着通道穿堂而过，搅起阵阵热浪，让人感到酷热难当。
　　 曾欣宜不敢耽误，赶紧朝着下一个拍摄点走去。他的拍摄不仅要为企业留下一套较为完整的声像资料，也要用于平常的新闻报道工作。且今天还是企业电视新闻的播出时间，他还得要在播出的新闻中，加上刚刚拍摄的这些内容。
　　 曾欣宜四十刚出头，人长得很帅气。他的妻子在厂档案处当管理员，有一个独生女儿，正在上初二。在这个数千职工的大企业里，他的家属于典型的双职工家庭。他是华江机器厂声像中心的干事，负责工厂的电视报道和各种专题片的制作工作。在这个军工企业里，他所从事的工作在很长一个时期内，都是令人羡慕的，毕竟肩上扛着价值不菲的摄像机，平时也经常活动在人们的眼目前，的确是很耀眼的存在。但随着时光的推移，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摄像成了件很平常的事，人人都可以轻松地拍出清晰的影像，并发到网络各大平台上展示和交流，电视摄制的光鲜就淹没在全民摄像的浪潮中了。工厂之所以在经历了几次改制之后，还是保留了声像中心，那是因为企业还需要电视这样一个宣传阵地，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企业是从事军用装备研制生产的单位，有着很高的保密等级。特别是近几年来研发的M21、M23等产品，更是部局的重点产品，关系到祖国的安全。按照相关的规定，研发生产带密级的装备，每向前推进一步都得要有声像资料。更不用说这种最高等级的装备了。产品正式定型时，还得要有一个反映整个研发过程的专题片，详细地介绍和总结整个研发的过程。没有这个专题片，你前期工作做得再好，那都是无法获得定型的。
　　 机构是保留下来了，但是，人员却减到了最少，只有他和一个腿上有残疾的男性职工，那位师傅主要担负机房的维护保养和晚上的执机。而大量的采访拍摄和后期制作，稿件的撰写等都得由曾欣宜一人来完成。
　　 于是，他就有了“涉密人员”这种特殊的身份，也有了可以接触整个研制过程的各类会议、各种工作试验现场的便利条件。
　　
　　 二
　　 当企业电视台的《本厂新闻》结束，转到播出其他节目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钟以后了。曾欣宜走进自己那间不大的书房，把电脑打开，按照那张小纸条上留下的号码，加上了昔日恋人叶笑梅的微信。
　　 往事在脑海中翻腾着，让曾欣宜的心中泛起了波澜。他和叶笑梅大学时在一个系。两人又是学的一个专业，都是新闻摄制兼导演。学校很重视实际操作，从大二起，就组织大家给学校的电视节目投稿，开始只是将拍摄的素材连同稿件一起交给编辑部，后来，就直接参与到了节目的制作中。因为这些活动的原因，两人走得很近。记得那时，他们两人常在一起撰写解说词，坐在编辑机前剪片。渐渐就产生了超载同学关系的情愫，成了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
　　 大四那年，两人商量着婚嫁的事宜，准备毕业后工作一安顿下来就结婚成家。可正当这对情侣沉浸在幸福之中，憧憬着自己美好未来的时候，一次较长的分别，让曾宜欣发现了叶笑梅的变化。那是大四的暑假，本来两人商量好了一同留下来，参与到学校的一部情景剧的摄制中，好进一步提高自己在视频上的摄制水平，为毕业后的就业打下基础。可叶笑梅突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是母亲病重，连在国外的表哥都回家探望了，让她赶紧回去。叶笑梅只好放弃了先前的打算，回到了家里。这其中不知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两人的联系变得不太通畅。有时曾欣宜打通了她的电话，她的反映也很冷淡，只是说母亲病重，还在重症监护病房，家里很忙，事情太多。还含蓄地告诉曾欣宜，没有特别的事情就各自忙碌。一切都等到开学后再说。曾欣宜好不懊恼，叶笑梅的表现让他不得不怀疑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危机，然而这危机的原因，却是他不清楚的。
　　 开学了，叶笑梅过了好几天才返校，对他的态度也变得不凉不热，完全没有当初热恋时的模样。她常常消失，不知踪影，再返回时身上总带着些神密的色彩。
　　 曾欣宜也是性情中人，不愿低声下气乞求爱情，他把这些压在心底，一心扑在学业上。毕业前夕，同学们都在为自己的去向忙碌，那些情侣都成双成对地去找工作，都希望能分到一起。叶笑梅又一次消失了。且这一走就没了踪影。手机号换了，微信、扣扣等曾欣宜熟悉的联系方式都联系不上她。曾欣宜彻底失了望，正好遇上一家军工企业来学校招工，他就这样到了华江机器厂。
　　
　　 三
　　 “您好。”
　　 曾欣宜在微信的对话框里写下这样两个字，想了想，对把“您”字改了过来，他不想让昔日的恋人误会，认为他还对她抱有幻想。
　　 “知道我是谁么？”
　　 对方却巧妙地回避了那个人称代词，这样开始了对话。
　　 “不是你托人给我捎的信吗？我自然就知道了。”
　　 “你还是这么睿智。”叶笑梅夸奖了一句，“老同学，那年我不辞而别，你不会记恨我吧？”
　　 “记恨？那谈不上。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前程的权力。”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发过来这样一些文字：“当年只怪我太幼稚，以致选择了一条……怎么说呢？艰辛的路。总算上苍眷顾，到如今还算过得去吧。”
　　 曾欣宜看着她的话，心里想：十有八九她当年是出了国吧。毕竟不少有条件的人，都选择了这样的路。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一句：“你现在在何处高就呀？”
　　 “我呀，在一家信息咨询公司任职。”
　　 “哦，”曾欣宜做了简短的回应，“信息咨询公司”，这是干什么的么司？心有疑惑却没问，本来问她在哪里工作就是句客套话，接下来的才是重点。曾欣宜想问她这次托人捎信，与他恢复联系，是有什么事吗，对方却说：“老同学，你这些年过得好不？能不能把你供职单位的照片发几张让我欣赏下？听我那同乡说你们是军工企业，涉密的。但企业大门呀，厂容厂貌呀应该不涉密吧？”
　　 曾欣宜的心跳动了几下，说道：“这些在我们企业的网站上都有，从历史沿革到机构组成，各二级单位都有介绍。不涉及秘密。要不我把链接发你，你自己到网站上去看看？”
　　 “人家就想看你的摄影作品嘛……”对方发来的话带着几许撒娇的味道，让曾欣宜的眼前闪现出他们曾经在一起时的片断。
　　 曾欣宜从电脑里选了一组反映工厂面貌的风景照，想结束这次并不算轻松的对话了。或许对方也已经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心理，在回复了一句“好的。那就后会有期。”就不再说话了。
　　 曾欣宜也将标志着这次会话结束的图标发了过去。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曾欣宜也没往深里想。但半月后的一天，在参加工厂一月一次的涉密人员培训时，同为涉密人员的二分厂技术员王向志有意无意地与他坐在了一起。趁着放映一部保密教育片的时间，王向志悄悄对他说：“上周我又见到叶笑梅了。她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王向志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曾欣宜手里，示意他赶紧把信封放好。
　　 这一系列操作既让他摸不透头脑，又让他感到了一种压力。特别是那个厚实的信封，让他有一种接受了贿赂的感觉。那天的培训时间变得那么长，好不容易等到培训结束，曾欣宜回到了声像制作室，把王向志交给他的信封拿了出来，从里面抖出了一个银行卡和一张同样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的那串数字，应该就是密码了，那是他的生日。他把银行卡挂上手机，上网一查，里面居然有三万元人民币。三万，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大数目，相当于好几个月的工资了。有了这笔钱，家里的经济肯定会变得要宽余不少。
　　 晚上，他坐在电脑旁，打开电脑微信，又把手机放在边上。他是那么急切地盼着叶笑梅出现，好问清楚那钱是怎么回事。他连着给她发了三遍“在么？”等来的却是一片沉寂。如果不是微信上代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图标仍然亮着，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了。
　　
　　 四
　　 那年，当叶笑梅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表哥精心设计的陷阱时，已经无法自拔了。母亲的病只是个幌子，目的就是要把她诓回去。表哥给了她丰厚的礼物：听说过却没见过的香奈尔包包，闪着莹莹光泽的钻戒，大把的钞票。还有自由国度令人羡慕的生活。作为条件，她只消答应那个远房表哥的求婚，就能与他双宿双飞了。面对这样的诱惑，她试图挣扎，却是那么无力，在父母的配合下，她喝下了一杯葡萄酒后就迷糊了过去。再醒来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叶笑梅出国了，迎接她的不是心仪的异国著名大学的学习，而是M国情报机构的严格训练。一年后，她以大陆区优秀学员的身份回到了国内。她的工作分工是在工业方面。更具体地来说，就是专门收集那些军工企业相关的情报。企业的一切都能引起她们组织的兴趣。所开发的产品密级越高，越是关注的重点。在与曾欣宜取得联系前，她担任过多个地区组织的头目，也多次获得过情报机构的奖励。
　　 其实，她们在获取情报上采用方法千差万别，但万变不离其综，无外乎就是投其所好，施以财色。这招果然很灵，她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久前，中国一家军工企业正在研发M21、M23产品的消息被他们的情报网截获。这两款被列为绝密级的装备立即引起了老板的兴趣。代号美人梅的叶笑梅接受了获取这两种产品所有资料的任务。
　　 她开始着手调查这家企业，寻找着突破口。之前的经验告诉她必须要在企业中找到内线。她在自己姑姑家见到了王向志，并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拿下了。可王向志只是个机加分厂的技术员，虽列入了涉密人员，但却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交谈中意外得知了在企业从事声像工作的曾欣宜，再三确认他就是自己昔日的恋人后，心中一喜，于是就有了和他联系的事情。
　　
　　 五
　　 曾欣宜没有等来叶笑梅的回复，却见到一位叫小生的网友要求加好友的信息。加微信好友，这在当下的信息时代，是件非常平常的事情。但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曾欣宜对此并不感兴趣。他的时间有限，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聊天上。但这次他多了个心眼，这会不会又是叶笑梅玩的小把戏呢？记得两人热恋时，她就常常用不同的网名要求加好友，然后对他进行一番所谓考验的事，就同意了。还真不出他所料，几句话就知道了，这位小生就是叶笑梅，她说：“突然不喜欢用真名上网了，总觉得怪怪的，就弄了个小号。”
　　 曾欣宜则直奔目的地，问她道：“那三万块钱是怎么回事？”
　　 “钱？哦，那是给你的稿费呀。”
　　 “稿费？我近期没有对外投过稿呀，哪来的稿费？退一步说，就算我投了稿，又被采用了，也不会由你来发稿费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发的那些照片，全在我们公司投资的一家摄影杂志上刊出了，反响很好，稿费从优，所以就有了那笔钱呀。”
　　 叶笑梅说得似乎合情合理，但曾欣宜还是半信半疑：“怎么会，不就几张照片吗？真有这么管钱？这明显违反价值规律呀。”
　　 “这只说明了您的优秀呀。”叶笑梅发过来的“您”字下面加了心。这让曾欣宜越发不安起来，忙回答道：“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钱多点咬手呀？再这样我就不理您了。”叶笑梅似乎有些生气了，“你那家庭状况我还不清楚吗？父母在农村，常年有病，基本上没有劳动的能力，你的收入在厂里都属于较低的，因为你们单位属于政工系列，这年头政工部门不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