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与魂】【宁静】丹江硌尥(故事)
汉和帝执政时,办了一所皇家女子学院,专门培训后宫女子的礼仪和素质,这在世界历史上是第一所女子学校。
不久,丹江一带旱灾、蝗灾并发,很多地块歉收或绝收。丹江这道川素来就被称作米粮之川,农产品优,特产多,很多土地产出都是贡品。由于灾情大,不但贡品送不上,皇上还得赈灾。但是,皇宫里的储备粮也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还得用作军备。时任皇家女子学院的高材生邓绥建议,让丹江流域的大户人家把银子拿出来,募集的银子用作军备,然后再把储备粮通过丹江河运运到丹江流域一带。她所写的建议被前来微服私访的汉和帝见到了,汉和帝佩服她的远见卓识,便采纳了。
但是让大户人家拿钱总得找个理由,邓绥继续建议,在丹江流域办一所女子学院分校,有了学校,望女成凤的有钱人还不把自己的女儿送到这所皇家学院里学得三纲五常?然而邓绥忽视了一点,就是人们受传统观念、社会结构和文化意识形态的影响,认为男孩能够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女孩本事再大,也是外姓人家的附庸,所以送到这里读书的女子寥寥无几。
皇家本想挖肉补疮,结果是投入了本钱却捞不回本。邓绥又提出了大胆的建议,就是男女学员都招,不信大户人家不动心。这一建议可真“踩”到了点子上,一时间远近上下的富贾人家络绎不绝来给孩子报名,这个皇家分院成了救急敛财的机器。
为了募钱,丹江上下、南北二山那是有人来报名就收,不管地域、岁数、是否有配偶等等,来者不拒,有一些屡试不中的老秀才,认为这里既然是皇家学院,就会更接近科举选人,就也来这里深造。
打着皇家学院分院的旗号,开设的课程自然和总校同步,有史书、礼仪、三纲五常的解读、天文地理、算数、宫乐等,规矩也和总院保持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学业期满,总校的学员入后宫,分校的学员回原籍为绅士或绅女,学制四年,中途一律不得离校,否则被视为欺君。
丹江上游的张员外膝下有二女,长女叫张红,次女叫张芬,张员外对她们宠爱有加,有心把她们都送到这所学校里学点真本事,但张红生来腼腆,机敏程度上远不如张芬,她死活也不愿意上学受约束,倒是张芬聪颖豁达,机敏过人,愿意随班就读,于是张员外用船将张芬送到了这里。
不曾想,张员外在这里遇到了儿时的玩伴彭庄严,如今人家在翰林院谋职,被派到这所分院坐镇,是皇府的常驻代表。“他乡遇故知”是一大幸事,不能不激动加感动,免不了小酌续旧情,彭庄严找了皇家建校督工邓阊作陪。席间,彭庄严严肃地说:“皇家学府不比民间私塾,规矩多,要求苛刻,这四年年内张兄对千金只能思之若渴,学业期满后父女才能得以会面,别说是普通人了,就连我在这四年之内也难迈出学院一步。”
邓阊顺着彭翰林的话说:“彭儒家所说的是实话,在这样的学府里,一言一行都得随方就圆,若不然就会大难临头。”
张员外动情地说:“这我理解,家有家规,校有校纪,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将小女送来学技艺,其实也是想保护她,你们也知道,丹江流域旱情严重,盗贼四起,弄得人心惶惶,像我们这类人家就是人家吃大户的对象,保不定哪天有贼人绑架,芬芬这类弱女子肯定是人家首先目标。把她送到你这里来,这里就是个安全港。对她,你要严加管教,我之女就是你之女,千万不能对其放纵。”
彭庄严自然是满口答应,让张员外放心,张芬在这里的一应生活都会和他亲生闺女彭赟一样,彭赟有什么张芬就有什么,他不会另眼相待。
张芬听到这里,立马跪下磕头,甜甜地说:“干爹,芬芬向您老问安。”
邓阊打趣道:“彭儒家,还不赶紧给义女改口费?”
这个张芬,也就是二八芳龄,这么善解人意,彭庄严不由得真把他当成亲闺女了,一时间感动不已,亲自上前搀起了张芬。
分院对“男女有别”有严格的要求,整个学区分东院和西院,东院是男生练功练习休息的地方,西院是女生的领地,东院和西院分别是女生和男生的禁区,一个大院里的男生和女生仿佛是一个瓶子里装着的油和水,但也并不是说完全绝对没有交叉,宫乐课上,介于男生和女生之间隔一道白纱帘子,男生主要是敲击宫廷里退役下来的编钟,女生主要是唱诗经。编钟虽旧,音质上少了余音,但听起来依然让人“三月不知肉味”。隔帘看,男生和女生都是雾里看花,但合作的声腔却又成了男女配合的混合音。
矜持的年龄,却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对异性的音容笑貌特别感到好奇。当一个叫李俊的男生上前敲击时,他那娴熟的动作引起了张芬特别的兴趣,她痴呆了,入迷了,李俊高大模糊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抹不掉了,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朝代,又在严格的男女有别的学院,她怎么也抑制不住能一睹李俊真面目的渴望。
张芬做事总是颠三倒四,吃饭时碗里是李俊的影子,洗衣时盆里是李俊的影子,走路时自己的影子变成了李俊的影子,睡梦里,李俊就在她枕头边上击打编钟……
她的心事瞒不过和她同床共眠的彭赟,彭赟只不过比她小两个月,问她喊姐姐,见她恍恍惚惚,就天真地对她说:“姐,你有什么心里话就在蔡侯纸上写下来,我到东院时找机会交给李公子。”
彭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相对张芬来说比较自由些,因为彭翰林在东院、西院都设有办公官邸,其亲生闺女出出进进他的官邸应当视为正常。
张芬头脑发胀,真的动手写了一张纸条子,让李俊从大院的南围墙缺口处翻过来,她在那里等他。李俊呢,也间接听人说过西院有个叫张芬的,不但长相出众,也才思敏捷,只是无缘一睹芳容,现在收了她的纸条子,狂热的心像火山迸发一样迸射了出来。
那个缺口是大雨后围墙垮塌,学校还未来得及收拾,被洗衣服的张芬发现了,所以就利用这个缺口做他们相互理解、情感交流的渡槽。
纸里包不住火,这事儿再隐蔽还是被人发现了,一个在大比之年屡次失意的老秀才自以为怀才不遇,始终找不到发泄的目标。这下好了,他发现在才艺上高他一头的李俊和西院私通,他岂肯放过,于是他将李俊的“劣迹”写了满满两页,交到了学督那里,学督深感事态严重,将老秀才的检举信交到了学府,学府也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将皮球踢给了常驻代表彭翰林。
彭翰林大惊,后悔当时不该心血来潮认下了这个“义女”,结果自己搬砖砸了自己的脚,按他平日的做派,依学规和国律严惩不贷,但这样一来对张员外不好交差事儿小,还会把自己卷入进去,轻则掉脑袋,重则株连九族。
毕竟彭翰林在官场上混久了,眼珠子一转,见识来了:既然义女和李俊有私通之嫌,不如就腿搓绳,赶在上面问责司下来定罪之前,为他俩圆房,这样以来对张员外、对李家、对问责司都有个顺理成章的交代。
彭翰林找来已因邓绥升为贵人而成为黄门侍郎的邓阊为媒,邓阊蒙在鼓里,当然乐不可支,想不到天上掉馅饼竟会把月老的桂冠掉到了自己头上,随口问:“古人云:‘儿女婚事必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他们现在的情况,不能出府都达不到这个标准,这可怎好?”
彭翰林笑对:“邓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忘了张芬已认我做了干爹吗?你还提醒我赶紧掏改口银子钱。”
“对,对,有这么回事儿。”邓阊又问,“那李公子呢?”
“邓大人有所不知,李俊是我外甥,常言说:‘舅甥如父子,’难道他的婚事我就不能为他做主吗?”这可是彭翰林临场发挥的。
“嗯,不错,老辈子有这个说法。”
李、张二人简简单单却又糊糊涂涂拜了堂,有三媒六证,“李、张私通”之说也就成了无稽之谈,本以为这事儿就此能画上圆满的句号,没想到又有了更滑稽的节外生枝。
四年学期期满,彭翰林亲自送李俊和张芬回丹江下游李俊家,要向李俊的父母解释当时的情景,让李大财主认下张芬这个儿媳妇。李大财主见了儿子、儿媳手里拿着盖有玉玺的学业牌,高兴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连走路的脚步都带着笑声。但不到半天时间,所有人都笑不起来了,为啥?张芬发现她姐姐也在这里,她姐姐张红嫁的是李大财主的小弟弟李二财主,按辈分李俊该问李二财主喊“小叔,”问张红喊“小婶”,张芬要夫唱妇随,这以后该怎么叫?怎么处?你说别扭不别扭?
明理人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办了荒唐事儿,真是荒唐到家了。所有人都哭笑不得,李大财主有心让李俊休了张芬,但李俊舍不得张芬,而且张芬已经隆起了肚子,李大财主只好又动员弟弟休了张红,但李二财主也舍不得张红,而且张红也隆起了肚子。所有涉世的人员开始相互埋怨起来,最后把埋怨的焦点集中到了好心办了窝囊事的彭翰林身上。
彭翰林有苦难言,就找邓阊喝酒诉苦,邓阊一听,啼笑皆非。此时邓绥已成邓太后,手握国之重权,她反对邓家人干政,但对她这个小弟却偏爱有加,通过外宫她常问弟弟一些民间的蹊跷事,邓阊就把张李两家辈分错位的事儿说了出来,邓太后听后笑得合不拢嘴,顺口说了几句话,又让李家、张家冰释前嫌:李俊问李二财主喊“小叔”的称呼不变,问张红喊起“小婶”来,张芬夫唱妇随问李二财主喊“小叔,”问张红仍然喊“姐姐”。皆大欢喜,一切又顺其自然来。
直到现在,丹江一带遇到一些合理合法合情合理却又不知不觉在辈分上出现一些不规不常的现象时,都会想起邓太后对邓阊说的那两句话:“先叫后不改,亲戚硌尥,各按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