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流年】栗子手札(散文)
瑛子,又到了秋天,又到了吃糖炒栗子的季节。
瑛子,你是否还记得,很多年前的秋天,在华师大校门前的那一条安静的小路上,开着一家糖炒栗子铺。每次,我们经过那里,便会迈不开步子,像被强力胶粘住似的无法动弹。
这是华师大校区附近唯一的一家糖炒栗子铺,架在店铺一侧的生铁大锅内是黑乎乎的砂粒,一位体型彪悍的师傅抡起一把大铲子不停地翻炒,起落之间,栗子香便飘了出来。
你用诗一般的语言说:秋天的第一缕香气,应该是由糖炒栗子唤醒的。
瑛子,你在北京,我在上海,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够拥有同一个秋天。在同一个秋天的同一个时刻吃到美味的栗子。
你看到北京大街上的栗子铺就会想起,我们在华师大的校园里,在美丽的丽娃河畔,我们和小雅,惠芸、依云一起吃着糖炒栗子。
瑛子,说起我们的同学依云,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痛。依云去世那年,你正在老家照顾病入膏肓的母亲,好在有我和小雅陪着她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好在我满足了她人生最后的一个小小愿望。
瑛子,她说她想吃糖炒栗子,那天,我跑了好多路,排了很长队,终于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交到依云手里。小雅将栗子剥开,放在碗里加温水碾成细末送进依云嘴里,她只是吃了一口就说不吃了。
瑛子,小雅走的时候也是秋天,桂花开着,落叶飘零,那个秋天是多么冷,多么决绝。我记得你会用好听的声音朗读张爱玲的句子:“敦凤停下来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打开皮包付钱,暂时把栗子交给米先生拿着。滚烫的纸口袋,在他手里热得恍恍惚惚。”原来爱玲也是喜食糖炒栗子的女子,她也曾在某个黄昏,途经栗子铺买一包栗子,深嗅栗子的香气。又或者在某个午后,坐在凯司令咖啡馆的临窗沙发上,配一杯美式,慢悠悠地把一块栗子蛋糕吃完。她说:“糖炒板栗就是这样,是情绪化的,爱情的零食。”
瑛子,那一年你来上海,我请你去凯司令咖啡馆吃栗子蛋糕。那栗子蛋糕在上海很有名,但你却说,太甜了,这和我们以前吃过的栗子蛋糕不一样了。这也绝不是爱玲当年吃过的栗子蛋糕了。
是的,那时候,我们读大学时一起吃过的栗子蛋糕,小小的一块,不加一点面粉,也不加糖,全部是用新鲜的栗子煮烂后捣成栗子泥堆起来的。而如今呢,所用食材不同了,已然品不出当年的纯粹。
瑛子,有一年桂花时节,我在杭州城满觉陇路边的一家小店里,吃了一碗桂花栗子羹。我知道你不喜甜食,如果你有机会来江南,我一定要带你去品尝一下杭州城的这道甜羹。说是甜品,其实也不甜,加的不是白砂糖而是纯正的蜂蜜,只有一点点淡淡的带着自然清香的甜。
那天,我从上满觉陇行至下满觉陇,一路上,桂花开得极好,路边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可入店品尝。店堂内人多拥挤,我更喜欢端一碗桂花栗子羹坐于路边,边吃边看桂花在风中落下来的样子,恍惚间会想起我们一起读过的古人的那些桂花词。
桂花,栗子,藕粉是这道甜羹的主料——栗子酥香,藕粉甜润,桂花芬芳。瑛子,热情的杭州人喜欢以此羹款,待四方旅人。
瑛子,我遇到了一位很健谈的大叔,他身前支起一块木板,上面放着桂花蜜,桂花糕,他说,这些都是老婆子自己做的。
他与我聊起桂花栗子羹,他说,这桂花栗子羹呐,只有在杭州城里才能吃到,你别看这小小的一碗羹,这手艺还是当年灵隐寺中的烧饭师傅传下来的呢!
这位大师傅是寺中的僧人,一日在厨房熬煮栗子粥,他的小徒儿捧起一把金桂花瓣来厨房找他,其中几朵桂花正好落在了粥上,大师傅灵机一动,加入一滴蜂蜜把粥端出去给主持享用。主持吃完,连声赞叹——“栗子脆嫩,羹汁稠浓,桂花芳香,清甜适口”果真是一碗好粥啊!大师傅得以主持的夸赞心里乐开了花,便带着小徒儿去把地上的桂花捡起来,将粥换成西湖藕粉,与栗子一起熬成粥,再加入西湖桂花粒,便成就了一碗桂花栗子羹。
瑛子,如今这份手艺慢慢地在杭州城里传开,每当桂花飘香时,栗子熟落时,杭州人便会在家里熬制这道羹。有一年,我收到你寄给我的板栗,却不知怎么吃。满满的一麻袋板栗真的把我给愁坏了。
我给你打电话,问你怎么做?
你居然回答我,你也不会,让我自己上网查。
捣鼓了半天,费了好大劲,我才把板栗去壳剥皮,随即按照视频里分享的步骤,做成了一碗栗子鸡。可我做出来的栗子鸡,色泽不够红亮,栗子还有点硬邦邦的,鸡肉也有点发柴。
看着自己做的栗子鸡,我想起小时候吃过的外婆做的栗子鸡,那可是我外婆的拿手菜。可那时候,栗子是常见物,就是鸡太稀罕了。平常百姓家要吃鸡肉一般都要在春节时。那一年,我阿爷阿娘托来上海出差的三姨父捎来了一只鸡,那是阿娘和云生喂食的,鸡肉鲜美。外婆烧这道菜时,飘散而出的香味会把整条弄堂的小孩子馋哭。
瑛子,我记得,外婆先把栗子放在温水里浸泡,把坚硬的外壳和里面的皮剥掉,每次我都会帮外婆一起剥,但每次都坚持不到最后。剥好的栗子露出黄澄澄的果肉,温软如玉。外婆把切好的鸡块放入锅里炒,加蒜姜葱、冰糖等作料,再撒一点锅边酒,放入栗子,加开水盖上锅盖焖煮。端上桌的栗子鸡,配上一碗米饭不知有多香。但我不吃鸡,只吃栗子,每次我总是把栗子吃干净了。外婆总是夹鸡肉到我碗里,我又把鸡肉夹回到外婆碗中。
外婆已去世很多年,小时候住过的家也在很多年前拆除了。瑛子,这段时间里,我总会想起一些往事。那些往事里有被食物浸润后的美好,这些于我而言是如此珍贵。
瑛子,我喜欢秋天,也喜欢上海秋天的黄昏,更喜欢被糖炒栗子香迷糊的秋天,踩着满地的落叶慢悠悠地走,会想起一些老电影中的场景——
奔跑在外白渡桥上的黄包车,坐在车内的女子手捧一袋糖炒栗子,取一颗送进嘴里,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甜美的微笑。身边的男子一脸宠溺,用纸巾擦拭她唇边的残渣。
下雪夜里,她说天好冷,要是能吃上几颗糖炒栗子就好了。于是,他披衣出门,在漫天飞雪里,满大街地为她找寻糖炒栗子。
这番场景,正是应了爱玲说的那样——糖炒栗子是情绪化的,爱情的零食。
瑛子,又一个秋天到了,如今大街上的糖炒栗子铺不减当年,但再也不是我们年少时所见的那种,机器代替了手工,栗子似乎也不及当年的甜糯,甚至还会吃到果肉发黑的栗子,就连装栗子的纸袋也不如当年的牛皮纸袋那般厚实,但我却一如既往地爱它,一如深情地爱着那些已然逝去的故人旧事,有时会深深想念,有时亦会莫名地想要大哭一场……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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