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该去棒槌山了……”
　　 这个念头猛然爬上了改娣的心头。是呀，丈夫老帽儿已经在家住了两个月，自己的肚子还没有一点儿动静，再不想想办法，全家人都要崩溃了。
　　 老帽儿是独苗，老帽儿父亲和祖父也是独子，三代单传，到老帽儿这儿却断了弦，别说儿子，连个女儿也没有，用婆婆翠花的话说：这是要断子绝孙啊！
　　 可这事不能只赖改娣一个人吧？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个道理谁不懂？怎么到了生孩子这事上，就都只怪娘儿们不中用了？土地再肥沃，撒下秕谷子，也长不出谷子来。
　　 家里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婆婆翠花整天指桑骂槐，说改娣是个占着窝不生蛋的老母鸡，公公看改娣的眼神都带着刀子，恨不得把她一刀刀裂了。好几次，改娣都听到公婆跟老帽儿说悄悄话，意思是让他跟改娣离婚，再找一个会生养的，马家可不能在这个女人身上绝了后哇！
　　 可老帽儿不肯，想当初，改娣是三里五村出了名的美女，自己费了好大劲儿才追到手，只要看到改娣那曼妙的身姿，那清秀的脸庞，老帽儿就浑身舒坦。至于孩子，总会有的，毕竟自己跟改娣才结婚三年，时间还长着呢！
　　 可父母等不及了，他们想早点抱孙子，想早点看到马家有后。
　　 老帽儿走的第二天，改娣就跟婆婆翠花说自己要去白云山，据说那儿的送子观音很灵验，她想去拜拜观音。
　　 婆婆答应了，这不是改娣第一次去拜神求子，以前她也跟改娣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可这次，她不能陪儿媳去了，家里的玉米和谷子都该除草间苗了，老头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老帽儿在外地一个建筑队干活，一年回家两次，虽说只有一月假期，可每次他都要多呆一个月，一则他一见到改娣就好像狗皮膏药上了身黏着不想离开，二则他也想加把劲早点让媳妇怀上孩子，父母总是催，他也受不住了。
　　 只有改娣知道，自己不能生孩子，原因可能在老帽儿身上。她曾经去过好几个医院检查过，自己一切正常；她也想带老帽儿来检查，可是老帽儿不肯，他说自己壮得像老黄牛似的，根本没问题，如果让别人知道自己去医院检查的事，自己还怎么在别人面前抬起头？“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成屎了。”自己不去讨那个嫌疑。
　　 那只有去棒槌山了。改娣心想。
　　 前些日子，改娣去镇上卖药材，在街边小摊吃饭时听到两个女人嘀咕，商量着说去棒槌山求子。改娣一听觉着好奇，就问了问，两个女人也没有瞒着她，告诉了她棒槌山的传说：
　　 在山西省和河南省的交界处，有一座有名的山，叫棒槌山，一根又圆又直的石柱直指苍穹，形似棒槌，山势陡峭，故得名“棒槌山”。其实看过那座山的人心里都明白：棒槌山的形态更像男子的阳根。人人都明白，看破不说破。因此，这座山被人们赋予了奇特的魔力。据说山下还有个神奇的泉洞，一股暗泉常年潺潺流淌，因形似女人的阴户，被称作“幽泉”。棒槌山与幽泉遥相呼应，好像一对热恋的情人。于是就有传言，拜过棒槌山，再喝幽泉水，女人就可以得子。不知何年何月，棒槌山边建起了一座寺庙，取名为阴阳寺，寺内除了供奉着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等各路神仙，还供奉着送子观音，送子老奶等等，阴阳寺香火鼎盛，来求子的人那是络绎不绝。
　　 “灵验吗？”改娣疑惑地问，她也拜过不少神，求过不少仙，可是没有一点儿效果。
　　 “灵验得很……我们村有两个妇女一直不生养，前两年去过棒槌山后，都有了孩子。”
　　 改娣向两个女人询问了棒槌山的详细地址，心中也暗暗有了主意。
　　 翠花给儿媳准备好了拜神用的香箔，供品，对儿媳去求子这件事，她是大力支持的。
　　 经过四五天的长途跋涉，改娣终于到了阴阳寺。
　　 这是个很普通的寺院，三进的庙院，与其他地方的寺庙并无不同。改娣见门就进，恭恭敬敬地上香，叩头，跪拜，虔诚地许着愿。当她来到最后一座庙堂时，看到门前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求子洞右拐往上走。她这才知道自己拜了一大圈，还没有见着真神呢。
　　 改娣从庙堂拜祭后出来，绕过庙堂，看到有一行窄窄的石阶，蜿蜒向上，她踏着石阶而上，十几分钟后，果然看到了一个幽深的山洞，洞顶写着三个字：求子洞。
　　 站在洞前，山下的情景一览无余。忽然，改娣看到在寺院的后面，有一座奇异的山峰——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棒槌山吧？只见一个圆柱形的山峰傲然直立，山势峻峭，形如刀削，山上偶见几株青松，看着那棒槌山，改娣的脸不由得红了：你别说，还真的很像男人的那个东西……
　　 就在改娣心旌摇曳之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施主，是来进香的吗？”
　　 改娣一惊，回头看，只见一个身穿半旧蓝色僧衣的中年男子弯腰低头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布满慈祥的笑容。
　　 “哦，是的，请问您是……”
　　 “贫僧是这儿的主持，你叫我了空就行。”
　　 “了空大师，阿弥陀佛！”改娣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了空也双手合十回礼，尔后他伸出左手：“施主，请跟我来！”
　　 改娣进了洞，只见这个洞虽然洞口不大，里面的空间却不小。一进门就是一座奇特的佛像：一个胖乎乎的光头男子，满面笑容，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佛衣，袒胸露腹，一手支头，一手放在胯间，斜卧在供台上。看着佛像那笑意盈盈的眼睛，改娣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发凉，这佛像，怎么看起来有点色眯眯的呢？
　　 了空说道：“施主，这就是阴阳寺的山神，专门负责送子的，你可要虔心拜祭呀！”
　　 改娣怀着虔诚的心情，跪在拜毡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了空站在一边，双手合十，嘴里低声念叨着，看到改娣起身，他问道：“施主是否真心求子？”
　　 “当然了，我成婚三年，一直没有开怀，如果不是真心，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改娣觉得这个了空师父问的有些奇怪。
　　 “施主，我这儿有幽泉圣水，如果施主诚心，可以求一杯，一定会心想事成！”
　　 改娣听说过幽泉，可是她人生地不熟，别说喝幽泉水了，就连幽泉的面都摸不着，既然庙里有现成的幽泉水，自己何必再去费力淘神寻找呢？
　　 “那就请大师赏赐我一杯幽泉水吧？”
　　 “幽泉地处偏僻险峻之处，取水不易，还请施主赏赐点香火钱，多少随意。”
　　 改娣从口袋里拿出十元钱。临行前婆婆给她一百元钱，一路上她省吃俭用，能步行就不坐车，吃饭也是简单凑合，农村人家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收入。
　　 了空接过钱，放进佛像前的功德箱里，他微微躬身，转身向洞内走去，一会儿走出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紫檀木小条板，上面放着一只白色的陶瓷杯子，里面是一杯看起来很普通的清水。
　　 小和尚来到改娣面前，双手举起条板，改娣端起杯子，拿到嘴边嗅了嗅，没有什么异味，她啜了一小口，只觉得泉水清凉，还带着一丝甘甜，她慢慢喝了下去。
　　 了空走了出来，小和尚接过空杯子，默默退回洞内。了空说道：“既然施主喝了圣泉水，就请施主谨记：只要出了求子洞，在这儿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切记不要外传；得子后记得来还愿。施主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出洞了。”
　　 改娣忽然觉得一阵困倦，她下意识地坐在了佛前的拜毡上，开始默念佛号。一会儿，她的眼皮就睁不开了，恍惚中，她好像来到了一个香烟缭绕的地方，耳边有泉水潺潺，小鸟啼鸣；一阵阵清幽的香气萦绕鼻翼之间，她全身瘫软，只看到一个男人向自己走过来，咦，竟然是老帽儿，老帽儿抱着她，轻柔地脱去了她的衣服，抚摸着她，可是当她再看向这个男人时，却发现他竟然是求子洞那个色眯眯的山神，改娣一惊，正想挣扎，身体却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劲儿，随即一阵欲仙欲死的感觉涌上了身体，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发出了畅快的嘤咛声……
　　 不知过了多久，改娣清醒了过来，当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衣衫整齐，坐在佛像旁边的椅子上。小和尚守在她的身边，看到她醒过来，又递给了她一杯水。这时，了空从洞内走出来，说道：“施主太累了，我让小徒守着你休息了一会儿，现在你可以出洞了。请不要忘记我给你说的话，心诚则灵，阿弥陀佛！”
　　 改娣出了洞，只见日已西斜，她一算时间，自己竟然在洞内呆了约两个小时，她觉得身体有些异样，可是却全然记不得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跪倒在拜毡前的情形。想着了空大师的话，她不敢想，更不敢说，只能匆匆下了山。
　　 翠花发现媳妇自从拜神回家后就有些不对劲儿，神思恍惚，跟人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问她，改娣说自己跑了两三天，累的。翠花就不再问，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翠花做了改娣最喜欢吃的大油煎饼，可是改娣吃了一口，突然跑到一边，大口呕吐起来，翠花一惊，看着媳妇难受得泪光闪烁，她忽然欣喜起来：改娣，你……莫不是有喜了？她连忙招呼老头子过来。
　　 公公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不错，老帽儿走了正好三十多天了，日子对着呢！
　　 翠花忙双手合十：“老天爷啊，您可开了眼了！俺马家终于有后了！”
　　 改娣躺在床上，她心里并没有多少欢喜，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来的有些蹊跷，棒槌山，山神？她淡然一笑，事已至此，一切顺应天意吧！
　　 得到喜信的老帽儿请假回到了家，还带回来很多改娣喜欢吃的零食。看着老帽儿一家人欢天喜地的样子，改娣再次坚定了信念：去棒槌山的事绝对不能让老帽儿知道，这个孩子就是老帽儿的。
　　 转眼间，半年多的光阴匆匆而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改娣花开蒂落，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这可把老帽儿一家人乐坏了，看着白白胖胖的孩子，奶奶抱了爷爷抱，爷爷抱了老帽儿亲，要不是吃奶，根本轮不到改娣抱孩子。奶奶翠花说这个孩子是改娣去白云山找送子观音求来的，就给孩子起名叫“天赐”。
　　 天赐满月了，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改娣要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一个月，老帽儿套上家里的小马车，带上改娣和儿子的生活用品，还有送给岳父岳母的礼物，把媳妇送到了娘家。
　　 改娣娘也很喜欢外孙天赐，精心照顾着改娣母子二人。可是改娣心里一直惦记着了空大师的叮嘱，得子后要还愿。在娘家住了几天之后，她对母亲说自己想去白云山还愿。改娣母亲也很信这一套，当即答应会好好照顾天赐，让改娣放心前去还愿。
　　 改娣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几盒糕点，几斤时鲜水果等，再次来到了阴阳寺，她没有去其他殿祭拜，直接来到了寺后的求子洞。
　　 改娣跪拜在山神像前，嘴里低声呢喃着，说着感恩的话。了空面色凝重，他手持木槌，轻轻敲击着供桌上的木鱼，嘴里不停地默念着佛号。
　　 待改娣起身，了空放下木槌，问道：“敢问施主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感谢山神保佑，男孩。”
　　 “施主与山神有缘，才能心想事成……还请施主谨记贫僧嘱咐，在这儿看到的听到的不要向外人说，天机不可泄露。”了空从供桌上拿起一个桃木刻的小棒槌，对改娣说：“这个棒槌以后让孩子戴在身上，可驱邪除魔，保佑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改娣接过桃木棒槌，只见这个小棒槌约一寸长，顶端刻着精致的云纹，中间还刻着一个金色的“佛”字，一条红绳穿过上端的小洞，看起来就是一条很普通的项链。
　　 了空双手合十，说道：“施主切记，以后若遇到带着相同棒槌项链的人，男的可以做兄弟，女的可以做兄妹和姐弟，千万不能做夫妻，谨记！”
　　 改娣点头答应了，她拜别了空大师，匆忙下山了。不知什么原因，一看到了空，她心里就发慌，还有一阵阵说不出的恐惧感，她想，自己再也不想看见了空，她要把在这儿的一切彻彻底底地忘记。
　　 时间过得很快，三年过去了，天赐也长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随着孩子的长大，改娣对棒槌山的经历也在渐渐淡去，可是天赐的长相又让她越发不安：天赐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一天跑动跑西，很少闲下来。在孩子的眉眼间，改娣好像看到了山神的模样，再一看，又有几分了空的影子，她刚安静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好在老帽儿一家人对此没有发觉，对天赐那是百依百顺，要月亮不给星星，渐渐地天赐就被娇惯的不成样子，真是说一不二，不达目的绝对不罢休。
　　 这天，天赐看到邻居家吃鸡肉，就吵着要吃，改娣说昨天才吃过肉，怎么能天天吃肉呢？可是一眨眼功夫，天赐就趁她不备，把家里刚孵出几天的小鸡仔全部掐死了，气得改娣拿起棍子就要打他，可是被翠花拦住了，还埋怨不给孙子做鸡肉吃，掐死小鸡活该，说完就哄着天赐说去村里的小饭店买烧鸡，天赐破涕为笑，临走时还不忘冲妈妈做了个鬼脸。对于婆婆的溺爱，改娣有口难言：这孩子，总要被婆婆惯坏的。
　　 随着天赐渐渐长大，他身上的娇骄之气越发明显，在爷爷奶奶的纵容下，竟然养成了唯我独尊的脾性。家里有了好吃的，自己不吃得尽兴，谁也不许吃；看到好玩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更让改娣担心的，是天赐身上展现出的那种戾气，让她恐惧又担心。比如，他在跟其他孩子玩的时候，如果谁惹了他，他张口就骂，出手就打，很多次邻居带着鼻青脸肿的孩子来告状。改娣心里又急又气，脸上还得陪着笑给人家说好话。慢慢的，村里很多孩子都不敢跟天赐玩了，可是翠花却不以为然，她说，天赐有脾气有个性，长大不会受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