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在平行世界里前行(散文)
烈日下,穿着橘红色坎肩佝偻在马路上的身影,像一条虫子的蠕动。她们头上戴着遮阳帽,口罩,风儿拾起坎肩下面的衣襟,像个调皮的孩子。
她身材瘦小,对应着来往穿梭的车辆,更加显得渺小。这里的树稀稀拉拉,比村里的白杨小了许多。耸立在道路两旁的电线杆,突兀成了高大的巨人。她拿着笤帚,轻快地清扫着纸屑和树叶,装进不远处的车子里。我把手里擦汗的废纸放到她的车上,也是对其劳动的一种尊重。见她停下手里的活,摸着眼角的汗,我说:“大姐,这么热的天,还出来干这活,多辛苦。”本来天就热,再加上马路上没啥遮掩,阳光普照,估计有四十多度。
她冲着我点点头,“每天出来就是这工作,挣人家钱,昧良心的事咱干不来。”
一辆拉重载的大货车呼啸而过,一团沾污秽的手纸和烟盒飞出了窗外,差点飞到她头顶上。待到彩色的烟盒落到地上,她走了过去,用笤帚扫到了斗子里。她的目光投到了远处,盯着一群在路边用吊车干活的人,目光随着男人们夹着烟头的手在移动。烟头一会儿含在嘴里冒着轻烟随风飘散,一会儿又插在嘴里被狠劲嘬着,激动的火影跳跃着。路边树上的树叶又掉下几片,像优雅的文字逃脱诗行的束缚和情怀寻找灵魂的栖息地。女人放弃了对烟头的坚守,带着怜悯和同情收拢着自然界的宠儿。
我怀着崇敬之心赞美她们,觉得能够在大伏天晌午还这样兢兢业业,人格的崇高,人性的伟大超脱了现实社会的浮躁上升到了云天。蔚蓝的天空辽阔无边,它包容着博大的世界惊魂,将精神层面与宇宙的辽阔对接起来。
等候在路边的我感慨万千,想想眼前的自己,经过了无数次生活重压,精神被一种无形的牢笼束缚起来,几经挣扎却无从挣脱。所遇到的人和事,都在一种浮躁的状态中找不到自己的精准位置。而今,在这样的时刻与他们相遇,自己的精神完全被震撼。
我询问她们老家,居然和我是老乡,来自滦南,仿佛见到了亲人一番,因为到了这里,能遇到一个县区的就像见到村里人那般亲切。因为居住空间距离的接近,感觉亲近了许多。我家离这里有一百五六十里,感觉就像天涯海角般遥远。她们也有百八十里地的距离,每天坐面包车到这里来清扫马路。当我问及她的年龄的时候,她反问我,我笑着说已是五十七岁的老头了。
她又一次扫清了路上的垃圾,把工具放到车上,淡然地说,我比你整整大十岁!我瞪大了眼睛,一个六十七岁的老人,竟然还有这样的精力在烈日下忙碌工作,干着年轻人看也不看的环卫工作。
我再次审视眼前这个身材瘦小却精神气实足的老人。仿佛眼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当其它方位上的女人聚拢在一起,报出年龄的时候,竟然都是六十多岁。
我想问她们一天能挣多少钱,尽管有点庸俗气,可没有这点微薄的收入就不可能正常生活。每天他们上班八个小时,早起八点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在我看来,如果每天八个小时能挣一百块钱还不算太低。
当她们把每天六十五块钱的薪资说出口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样大热的天,跑这么远干这样的活,竟然给这么点。看我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的样子,她们反倒开心笑了起来。这不少了,能挣几块,孙子孙女伸手要钱的时候不至于尴尬到没钱就行了。
和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他们的儿女并不是揭不开锅需要老人的贴补,更不是因为有啥重大变故入不敷出,人家都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家。老人们的心纯净得像水,诉求简单,就是每天挣点钱能独立而且有尊严,让自己对孩子们的爱质朴中多了点责任。
我的心如中山桥下澎湃的海水,觉得此时的她们比水景公寓的楼层还高。我恍如看到一只海鸟飞过头顶,矫健的身影在天空中盘旋,歌唱,虽然没有高尔基笔下的海燕那样飞向辽远的精神世界,却在它心爱的海江中唱出最美的诗篇。
与她们对收入的满足感相比,自己真的是相形见绌。与之相比,年龄已经到了无人问津的程度,报酬呢?还停留在梦幻般的奇想中,总觉得光辉的世界应该给自己透露出希望的小亮光。
适者生存,或者坦然面对现实的心态,正是自己与她们的差距。
那个吊车吊起绿灯缓缓放到地面上,维修人员走过来用工具卸掉杆子上的东西,紧张地忙活着,身上的迷彩服透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湿。他们黑乎乎的脸上满是油腻和太阳的恩赐,汗臭味和烟味被海风扫来荡去的。要扫落平凡的印迹,可阳光却一次次把沧桑的印迹叠加了一层又一层,仿佛让平凡的人保持这种朴拙是它们的责任。一辆辆轿车从大院里出来又进去,一张张白皙的脸转向穿着银条坎肩的身影,又落在吊装绿灯的工人们的脸上,出奇的平静,在他们的心目中,被定格在低层次的人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忽然想到了海水,天空中朦胧的水汽,其实当你用心去观察的时候,它们就是大千世界中永远不会混合在一起的两种物质,不管你心中将伟大和崇高定格在哪一个层次,它们内心的定义与你表面上看到和感受到的总是会有区别。
唯有真正理解平凡与伟大相融的人才会真正理解人性。
当我们被招呼进楼层里,一个个举止端庄,谈吐文雅的人对我们审查、面试的时候,一种巨大的疏离感渗入到了彼此之间的交流中,这种层次与疏离,不光是心理上的,还有知识与地位层面上的。面试结束,我被录用,可心理的失落感并没有隐去。
走出录用的楼层,走出被黄色栏杆阻挡着的院子。我看到了树木,芦苇,看到了道路两旁土堆的绵延,更看到远处红绿灯下提着笤帚清扫路面的女人和另一头作业的男人们。风和阳光扑向他们,也扑向了我,我的心从紧张转向了平缓,心灵真正得到了回归。道路因为他们成了包容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因为有了他们,而变得丰富多彩。
我仿佛被人隔空提拉了几下,精神焕发,眼前豁然开朗,脚步松快了许多。在马路上行走,在海风中昂头,在我们的世界中从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