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陈真正为儿子的事烦心是从儿子上初二开始的。
　　 小学阶段的晓勇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一直居年级前三。小学六年时间里，不是班长就是学习委员。五年级下学期开始便是学校的少先队中队长。
　　 晓勇学习内容可不仅仅只限于文化知识，他的业余时间很丰富。先是画画，然后是主持、声乐、编程、台拳、街舞等。小学六年的寒暑假，晓勇从来都没有浪费过一个小时，老陈把他的时间安排异常合理又严谨，这使得晓勇能在各种爱好之间不停地切换。
　　 听说他的绘画水平已经达到专业七级；Python编程得过区里的一等奖；参加某某台拳比赛（某企业赞助），得到冠军；多次参加街舞表演，反响很好，目前是学校舞蹈队的主力；上次学校举办艺术节，开幕式上开场第一个集体舞蹈的领舞就是晓勇；集团举办的拔尖人才选拔赛，晓勇勇夺数学第一名；晓勇还有十多篇作文被当成小学生范文，发表在某刊物上。有好事者还想要给他出合集，被老陈拒绝了，老陈觉得做人还是要低调一点，特别是小孩，不能年轻轻的，就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
　　 初一阶段起步很平稳，成绩在全校范围都是拔尖的，很快就进了培优班。老师还和老陈商量过，准备让他提前进入数学竞赛班，到时候可以给集团争取荣誉。顺利的话，以后可以进入国家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训练营。
　　 老陈十分注重孩子的全面发展，也很愿意在教育上不断地投资。并且他似乎也已经看到教育投资的红利。
　　 老陈自己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说来有些滑稽，老陈居然也算是IT人才，因为他做的是软件生意。其实他对软件一窍不通，他只负责拉关系，具体的业务有业务人员去解决。他的核心工作就是陪人吃吃饭，打打牌。在这个吃吃喝喝，玩玩耍耍中发现商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间长了，老陈也熟悉了一些软件的专业术语。什么系统升级呀，什么霸哥（bug）、补丁、漏洞。其实老陈特别看不起那些搞技术的：好好的软件，你要做就一次搞好，干嘛卖给别人后，又要来个什么补丁。搞得他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特别不好意思，似乎要低人一等。
　　 二
　　 老陈对于孩子的成长有着完美又切实可行的计划，没有什么漏洞。但是进入了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便出现了一些并不和谐的现象。虽然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但是，总归是晓勇身上发生的，也与晓勇“学霸”的身份不符。
　　 老陈的妻子姓刘，周围熟人都喜欢叫她刘姐。刘姐和附近米粉铺的女老板混得很熟，两人不是闺蜜胜似闺蜜。女老板姓张，老陈的妻子也随大家一起叫她张姐，因为太熟悉了，相互之间都以姐相称。到底谁大谁小，她们自己都不在意，别人自然更是不在意。
　　 一天，商铺的张姐突然怪声怪气地和老陈的妻子说：“刘姐，你们家晓勇长那么高，变化可大了……”
　　 刘姐自然能听出来，那张姐话中有话，便急切地追问。
　　 “张姐，怎么回事，怎么就变化好大了呢？”
　　 张姐压低了声音给刘姐说：“前几天，我迎面碰到了晓勇，我都看到了他的眼睛在看我，他却装作没有看到我，就走了。哎呦喂，已经好几次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哦……有这种事吗？他都不知道叫阿姨吗？回来要好好教训他。”
　　 “你别太当真，也别教训他了，小孩子长大了是不一样的。晓勇以前可是很讲礼貌，见到我，老远就喊‘阿姨好’，而且叫得很甜，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
　　 妻子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孩子的不好，心里也堵得慌，赶紧叉开话题，和张姐说了些其它事情。回到家，急急忙忙地把这事告诉了老陈。老陈心里也很不爽，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听到别人说晓勇的不是，这可能算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随后的时间里，老陈注意观察了一段时间。别人说的不假，晓勇确实没有了以前的礼貌，已经很难见到他主动和大人打招呼了。
　　 老陈找了一个机会和晓勇谈过这个事情，晓勇也不表态，直接“嘿嘿”了几下，算是对老陈的回应。儿子似乎已经不太在意自己的话了，老陈感到有些沮丧。
　　 老陈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和孩子之间已经有一层隔膜，自己和小孩说话也变得越来越小心。
　　 父子俩要是想不到一起去，很多小事情都会变得很麻烦。就说理发这事吧，生活中的小事，也是经常要办的事。以往老陈带晓勇去理发店，老陈说怎么理，就怎么理。理完后，老陈把钱一付，就完事了。
　　 就有那么一次，老陈把晓勇带到理发店，晓勇坚持要留长一点，老陈坚持要多剪掉一些，搞得理发店老板左右为难，僵持了好久，理发店的老板才敢动剪刀。因为是老陈买单，老板还是按着老陈的要求，剪得很短。剪完后，晓勇不停的埋怨他老爸，声称以后理发，他要自己理，再也不要大人去了。从那以后，每到要理发的时候，晓勇就只问老爸要钱，要了钱就自己去理发。老陈是省事了，但每次理完回来，老陈都不满：留的头发老长老长的，跟没有剪似的。老陈为了这事，说了好几次，晓勇没有任何改变，头发反而留得是越来越长，越来越厚。老陈也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很多事情也由不得当爸的了。
　　 然而更加让老陈为难的事情还在后头。
　　 临近过年，老陈带一家人去市里最大的批发市场采购年货。老陈答应儿子过年的时候给他买件他想要的新年礼物。妻子忙着挑选衣服，老陈自己也在市场闲逛，儿子却不声不响地去了电器市场。没有一会的工夫就在那里攒了一款台式电脑，要四千多，然后要老陈去付账。
　　 老陈思来想去，不想付。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是有点小贵；第二，老陈知道台式机买回去，那就成了儿子玩游戏的工具，那将会严重影响到孩子的学习。老陈拒绝了儿子的请求，儿子就给他耍性子，中午在市场餐馆吃饭的时候，怎么叫晓勇来吃饭，他都不来，明显地是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老陈也没有好的方法，只能是让时间来疗愈自己。而事实上，时间越往后推，问题越严重。
　　 学校组织一次研学活动。活动的时间是两天。这个时间安排本身就有点问题。现在的中学很卷，这是不争的事实。学生的时间无疑是很宝贵的，研学搞一天，也就足够了，不知为什么成了两天。这其中的内幕，外人只能是猜测，也许就是为了拉动内需吧。
　　 学生必须在外住一晚。这么多半大的孩子在一起，没有管理，其结果是可以想象的。老陈后来就打听到了，那一天的晚上，过来晚上八点，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导游也下班了，孩子们都处在无人管理的状态，疯狂地玩一个通宵，很多同学一晚未眠，第二天拖着疲倦的身子上了旅游大巴，去另外一旅游点打卡。
　　 老陈当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自己不在现场，也不好说什么，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是，这事明显地留下了后遗症。
　　 从那以后，晓勇喜欢找各种借口，和同学一起出去玩，每次出去还要活动经费，老陈还需要给他一些钱。
　　 老陈自己是生意人，他知道朋友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孩子要和同学出去玩，这也是正当的需求，也是他必须要学会的。每次晓勇提出要和同学出去玩的时候，老陈并不反对，并且也会适当地给些零花钱。
　　 老陈担心的不是小孩出去玩需要花钱，他担心这种半大小子，几个人凑在一起，估计什么事都敢干，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老陈心里是很纠结的。
　　 学校为了鼓励大家好好准备中考，搞了一个百日誓师大会，把家长们都请去了。班主任在家长会上逐个地分析班上每一名同学的情况。
　　 以往老陈来开家长会，都是来接受朝拜的。因为孩子表现优秀，所碰到的老师和家长都露着羡慕的表情，赞美声不绝于耳。老陈很受用，很有成就感。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班主任老师说半天，好像一直没有扯到正题上来，还没说陈晓勇一句好话。前面说到班上有些同学脑子不清醒，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有心思谈恋爱。不但影响自己，影响对方，还影响班级学习氛围，最后会影响班级的成绩。到了后半截，老陈隐隐地觉得，老师口中的个别人，像是在暗指自己的孩子。
　　 家长会结束后，老陈找到了老师。
　　 “老师，我怎么听你说的，好像是我家孩子在谈恋爱？”
　　 “是呀，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老陈没有想到老师回答得这么干脆，老陈以为老师还会用到“也许”、“可能”、“大概”等这些字眼，旁敲侧击，没有想到老师就这么地肯定晓勇在谈恋爱。老陈知道，说学生谈恋爱是要讲究证据的，要实实在在的证据，不能是靠猜想和推测。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我又不是天天在学校，我怎么就一定会知道孩子在谈恋爱呢？
　　 不管怎么说，孩子在关键的时刻分心了，没有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这是千真万确的。
　　 接下来，老师给他举了很多活生生的例子。说得老陈都不好意思了。老陈甚至都觉得智商不低的儿子怎么在这方面就这么弱智，他难道不知道在学校谈恋爱是违反学校规定的吗？他难道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谈恋爱是要受到批评和指责的吗？再退一步说，你即使谈恋爱，也要隐蔽一点呀，怎么就明目张胆地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呢？
　　 接下来，老陈面临的问题就是怎么和自己的孩子谈这个问题。在这方面，老陈既没有实际经验，也没有理论功底。倒是听说过很多反面的例子，都是父母的简单粗暴，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带出更大的问题。有信息表面：现在孩子有的是玻璃心，感情很脆弱，有很多父母处理问题不当，导致极端事情发生的。
　　 老陈思来想去，他有些害怕，他觉得不能采用简单粗暴的方法。
　　 有一次，晓勇回来较晚，老陈就单独带他去外面的餐馆吃饭，老陈趁着这个机会还是把自己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晓勇，马上就要中考了，你可不要分心呀！”
　　 “嗯”晓勇很简单地回应了。
　　 老陈说完话，就觉得后悔，这算什么谈心呀，这不痛不痒的话，根本就没有切到问题的实质。得到的只是儿子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回到。
　　 “你知道分心是什么意思吗？”老陈不甘心，继续问道，既然说到了，就一定要把问题说透。“现在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考试中去，不能因为别的事分散了自己的精力。”
　　 听到父亲这么说，一直在低头吃饭的晓勇这才抬起头，迷惑地望了父亲一眼，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
　　 此时的老陈多么希望儿子能主动地把相关的事情说出来，然后再斩钉截铁地表个态。但是老陈失望了，儿子像是在听着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问题，脸上表现出不耐烦。
　　 “你们老师说，你最近有些分心，主要是……”
　　 “爸，我没有，你不要相信那些。也不会影响学习。”
　　 还没有等到老陈说完，晓勇就已经极不愿意，强行打断了父亲的话。
　　 老陈觉得再说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儿子现在有一种极为抵触的情绪。
　　 ……
　　 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已经下来，成绩是相对保密的，但是内部还是知道，晓勇的成绩直接掉了一百多名。晓勇自己也很沮丧，老师也毫不客气的批评了晓勇，还给老陈打电话，再一次谈到晓勇谈恋爱的事情。并且说了，无数次的经验已经证明了，谈恋爱会影响成绩，通常女生受影响要严重一些，而晓勇的情况，恰恰相反，男生受影响更加严重。
　　 成绩下来后的两天内，晓勇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老陈也能看出来，儿子其实心里也很难受，老陈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就让其自然吧。
　　 到了第三天，刚好是个星期天。这一天的晚上，已经十一点多了，晓勇还在做作业。突然提出要老陈找同学的家长发一张数学试卷的图片，老陈给几位熟悉的家长发了信息，但是都没有回，老陈意识这个时候，家长们都已经睡觉了，没有回也很正常。老陈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对劲，孩子这么晚了还在找试卷？这会是什么情况呢？
　　 “怎么这么晚，你还在找试卷呢？”
　　 “我把试卷忘在学校了。”
　　 “你是个学生，做作业是你的本分，怎么会把试卷忘在学呢？你的态度是不是有问题？你是不是不想学了。”
　　 听到孩子说把试卷忘在了学校，老陈一下子就爆发了，孩子长这么大，以前做作业从来都没有让自己操过心，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掉链子。连最基本的事情都没有做好。老陈的后半截话已经接近怒号。
　　 孩子惊讶地看着父亲，他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因为一张试卷的事情发这么大的脾气，成绩下滑的阴影也一直笼罩在他心里，此刻的晓勇表现也很不冷静。
　　 “不就是一场考试没有考好嘛！干嘛要发那么大的脾气！”晓勇说话的气势似乎要盖过他父亲。
　　 老陈觉得孩子太不懂事，就这样了还在和自己较劲。本来坐在床上说话的老陈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孩子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你要是不想读了，现在就可以不读了，我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明天我就不去了……”生气了的孩子还把自己刚刚写好的作业给撕碎了。
　　 “你给我滚，不要待在这里……”正在气头上的老陈不顾后果地撂下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