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灯(散文)
因为灯的主要功能是用来照明的,所以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日常生活就离不开灯。
小时候,也就是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我们家用的是煤油灯。煤油灯的构造很简单:用薄铁皮卷成筷子般粗细的圆筒,将系有灯芯的铁皮圆筒,固定于带孔的铜钱中,然后将铁皮圆筒的下半部分、及长于铁皮圆筒的灯芯部分,插入装有煤油的墨水瓶内,待灯芯充分洇满油脂后,用火柴点燃高于瓶口处的灯芯顶部,灯便亮了起来。
煤油灯还有更简单的制作方法,就是将盛有煤油或豆油的小黑扣碗(小黑碗)放入用手工捻制的棉花条,一头没入油中,一头搭在碗沿上,点着碗沿部分的棉条,灯就会亮起来。这种灯一般用于新婚第一天晚上的婚房内。我结婚时用的就是这种简易的煤油灯(里面放的是大豆油)。这种灯的名字叫做“长明灯”。意思是,夫妻恩爱、地久天长。过了花甲之年,我才突然想到,毕竟已经结婚四十年,地久天长还算靠谱,要说夫妻恩爱,倒是要大打折扣的。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入洞房,是不是还用长明灯。我想,即使要用,大约也不会再用小扣碗做的长明灯了。
话扯得有点远,还是谈谈煤油灯。古人有诗云:“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古人点的灯,因没有煤油,大都用动物油脂,或植物油脂。但灯的制作,大都与煤油灯的构造相同。小火苗在燃烧过程中,肯定也会出现灯花的。不然的话,就不会有如此的美言绝句。灯亮的时间长了,因灯芯不断地被烧焦、烧糊,便形成了灯花。有了灯花,灯的亮度就会减弱。所以,用缝衣针、或细小的小树枝(牙签最好,只可惜当时不知牙签为何物)将灯花剔除,灯自然会明亮如初。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前其乐融融。母亲绣花,或者纳鞋底,或者缝补衣裳。父亲则教我打算盘,或者写字。我总把山羊的羊字上面的两个点倒过来写,父亲便一遍一遍地给我纠正。看我写字写的厌倦了,母亲就给我说了一个谜语:“一棵小枣,满屋盛不了。只要一开门,枣儿往外跑。”我挠了挠头,忽闪着眼睛说:“小枣没长腿,怎么会跑啊?”父亲看我抓耳挠腮的样子说:“你看看煤油灯的火苗儿像不像小枣啊?”我忽然跳了起来,无比激动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是煤油灯。煤油灯的灯光不是满屋子盛不了吗?”因了猜谜语的事,母亲逢人便夸我聪明,并且夸了好多年。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因贫困,父母亲带着家人逃荒到了黑龙江省的安达市。那里人少地多,生活富庶。大约是一九六六年底、或一九六七年初的样子吧,我们所安家落户的乡下,便开始安装电灯。如果说,煤油灯昏暗的灯光,或因点燃而四处飘散的油烟及灰烬,对人的眼睛及呼吸系统形成伤害的话,那么,电灯发出的明亮亮的光及对环境的无污染,则是煤油灯所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当生产队社员们经常聚集在一起开会的房子里,或个别的人家已开始亮起电灯光的时候,我是多么渴望自己的家里也安装一盏电灯啊!于是,我就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等到了那一天。那天,我们家里来了一胖一瘦的两个电工。胖电工扛着木头制作的梯子,瘦电工则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和一盘五颜六色的电灯线。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心想,他们是光的使者,是给人以快活的人。他们太伟大,太可爱了。长大后,我也一定要当电工。当我仍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时候,仿佛就一瞬间的功夫,所需的线路、电表、开关等都安装完毕了。可当父亲问及为什么不安装灯泡时,其中的胖电工摊开双手,十分无奈地说:“非常抱歉,灯泡实在紧张,你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乡下的家离安达市十六七华里的路程。那时,自行车尚未普及,更没有往返的公交车,进城买东西,全要靠步行。为了买一只电灯泡,父亲可是没有少跑路。眼看着太阳下山了,父亲怎么还没回来?我扶着门框,眼巴巴地对着西边的柏油马路瞅啊,瞅!可是,每每父亲归来,他的两手都是空空的。看着我闪着泪光的眼神,父亲俯下身子,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说:“国家处于困难时期,物资奇缺,相信很快会好起来的。”这个“很快”究竟是多长时间啊?或许是很短的时间,亦或许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我知道父亲是宽慰我的。但看着父亲那坦诚的、无助的、懊恼的眼神,对电灯泡的渴望,我只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里。一个逃荒在外的人家,鲜有亲朋好友,更没有靠得住的社会关系,能够有房子住,能够吃上饱饭,就应该知足了。至于说没有电灯,煤油灯不是依然可以照明的吗?不知为什么,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突然产生了那种隐忍的、不顾及人生尊严的、难以向人诉说的想法。
就这样,有电,却因为没有电灯泡而继续点煤油灯的日子,我们一家人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听说老家人的日子有所好转,一九六八年的春天,我们一家人又返回了老家。只不过晚上照明用的依旧是煤油灯。一直到了一九七五年底,村民们才开始用上了电。并且,市场上的电灯泡,也不再是求姑姑、拜奶奶,跑断腿也难以买到的紧俏品。
架设电线,就要用水泥电线杆。而一根水泥电线杆的重量一吨有余,在运输工具简陋的条件下,要想把这个庞然大物,从三十华里以外的平墩水泥制品厂运送回村子,绝非易事。于是,十几个青壮年只能拉着生产队仅有的一辆木头大车,前往运回电线杆。
木头四轮车,简称“大车”。除了四个轮子上的钢轴以外,周身全是用坚硬的木料制作而成。因大车没有车辕子,加之上面放了一根长度近十米的电线杆,行走在突兀不平的土路上,稍不注意,车子就会陷入洼坑,或者一个劲儿地向路边倾斜。那年,我初中刚毕业,作为“半拉子”劳动力,跟随在运送电线杆的人群中,既没有持久的耐力拉车,又不知道躲避行进途中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尽管如此,我还是跟随众人,坚持把第一根电线杆拉了回来。
提及四轮大车,不得不说与大车相关的一段故事。当年,祖父耕种了近二十亩土地,加上做手工抄纸的生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为了收种庄稼的需要,他早就想置办一辆四轮子大车了。可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事不随人愿。当眼看着攒够了买大车的钱,村里的保长就向祖父借,用于垫付全村人的“官差税费”。等三两个月归还时,已贬值了一大半。更可恨的是,祖父的房屋被日本鬼子烧了两次,他本人也被土匪绑架了两次。且为了重新建房,或为了把人从土匪手里救出,家里的钱财每一次都几乎消耗殆尽。大车,凝聚的是祖父几十年的心血,直到快解放的时候,才以口攒肚挪、亲朋相助的方式,购置了这辆大车。在当时来说,大车造价昂贵,全村三四百户人家也置不了三辆两辆,不啻于如今的“奔驰”,或“宝马”小轿车。“入社”以后,大车归属了集体所有。往田里送粪,或从田里拉回庄稼,都少不了大车的身影。特别是几次去水泥制品厂拉电线杆,使得车身油漆脱落,车厢板被砸烂。祖父若在天有灵的话,他一定会心疼的老泪纵横。
伴随着科学技术水平,和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名目繁多的节能环保灯,已进入了人们的生活日常。电灯不仅仅是照明的工具,而且对生活环境也起到了一定的美化作用。凭栏远眺,广场上的霓虹灯,广告牌上的七彩灯,高楼大厦上的闪烁灯,及柏油马路边的高压水银灯……所形成的灯的海洋,与璀璨的星空相辉映。是那么的壮观,那么的迷人。看着,看着,我仿佛就看见了一个更辉煌、更灿烂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