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大城市的一粒米(小说)
张兰香从张店来到了北京。
她很不甘心地结束了自己十一年的婚姻,带着不很让人省心的7岁的儿子上上投靠在北京的妹妹张兰芳。
张兰芳对于姐姐的到来,既不热情也不十分冷淡。她的丈夫本来是给某首长站岗的贴身警卫,前年忽然被调往了西藏日喀则地区步兵某师。张兰芳带着九岁的儿子航航挤在租来的仅有十几平的房子里。张兰芳曾是个蜘蛛人。她去年失手摔下来,侥幸活命,但是迄今为止腿上胳膊上的骨头到处是裂纹并没完全愈合。听医生说粉碎性骨折就得靠时间来愈合。所以张兰芳处于失业且养病状态。对于姐姐张兰香的到来,她拒绝不了但是也不敢大包大揽。她知道,凭着丈夫一人的工资,养活一堆嘴的难度不可想象。何况,她也解决不了上上入学的问题。
张兰香早已看破妹妹的窘状。她对妹妹说,芳你放心,我在你这里只是暂时落落脚。老话说的好: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磕倒自己爬。现在你都这样了,我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
张兰芳说:“姐姐你说什么呢?我有一粒米,也分半粒米给你!”
张兰香热泪盈眶。落难了有亲人投靠,这在世间就不十分悲惨。
张兰香干活很麻利,她把妹妹与外甥航航积攒的脏衣服都翻出来,洗了晾晒在院子里。绳子棍上墙上的钉子上,一堆一块的到处是湿衣服。张兰芳告诉姐姐,同院住的有好几家,衣服千万不要晾晒到人家的门口,挡了人家进出的门路。张兰香说声知道了。但是,她还是把一件件衣服晾晒到了人家的门前,甚至门把手上,水滴答滴答地弄湿了人家的门框与门槛。
上上尘螨花粉过敏,他身上的米粒红豆豆又开始在脊背上胳膊等处点面结合着生长起来。上上痒痒得直叫唤。张兰芳给他用盐水擦了擦,顺势脱下他的衣服用一只手洗了。她让上上先穿着航航的一件类似军装的衣服。
张兰香一落地北京妹妹家,就不停地洗啊洗抹啊抹。
张兰芳让张兰香歇歇,活是永远干不完的。她说航航快放学回来了,她得准备做饭了。张兰香说芳你动作不灵便,还是我来做吧。张兰芳似乎很乐意姐姐接手她的事务。张兰香立马把工作重点从清洗打扫转移到烹炒上来。午饭准备蒸米饭配菜炒莴苣鸡蛋。因为添了人马,张兰芳临时决定再加一个火腿炒芹菜。张兰香带来几个带鱼罐头,拆开一罐做成一个摆盘,有点半满不浅的。张兰香一边与张兰芳拉呱着,一边又做了一个紫菜蛋花汤。三菜一汤端到小桌上也很像模像样。
上上穿着航航的衣服,直嚷嚷着不得劲,因为衣服过大,没过了膝盖,起蹲都很不方便。张兰芳说等等给另外买。张兰香说买什么,改一改穿就行,北京的东西贵。
北京的秋天似乎比张店要凉。
张兰香的婚姻是自由主张的,最终却是分道扬镳的下场。张兰芳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过的平平淡淡却更叫人放心。这也是张兰香散了婚姻不回村里投奔爷娘,而情愿尴尬里远赴北京找妹妹的主要原因吧。因为村子里都知道她张兰香找的对象是张店开瓷器店的大老板的儿子。她张兰香也曾衣锦还乡轰动过。她现在若带个儿子没脸没皮地回到村子,别说自己放不下身段,你叫老爹老娘的脸往哪里放?更何况当初那么多不看好她婚姻的人,她们还不说下天来呀!
做人宁要人知不要人见,尤其是倒了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有一丝门路也不要再到熟人堆里打转转,除非活不下去!张兰香说不重新活出个人样,绝不返乡。张兰芳说要是回乡方便还是回去,依老靠少的日子更好过。话音刚落,又怕姐姐往深里想多心,她急忙改了话辙。
张兰芳说大城市里机会多,只要不懒,就能挣出吃来。不缺米。
张兰芳是个老实厚道人,她家与丈夫王三旺家挨墒种地。王家弟兄五个,总是蚕食张家的田地。要么把田畦起在张家的地里,要么种在畦埂上让自己家的庄稼欺着张家的庄稼。而且年年悄悄逼进。张家老夫妻一辈子老实,因为只有两个女儿,自信上自觉比不了人家,做人处事总是软处理,很多时候明明就是叫人欺负了也选择隐忍。张兰芳的性子随了父母,一般不好与人争竞。但是张兰香注定不是省油的灯。她是村里全程读完高中的女孩,有胆有量的。她找来村里会计重新丈量田地,找出七垄麦子的地,狠狠地打了王家的脸,也竖起了张家有人不可欺的旗帜。
王家大嫂到处说:“我还寻思把张兰香说给在北京当兵的他三叔,她这样精明,八个眼的阎王精,谁敢要?”
王家大哥却对张兰香有不一样的看法,张兰香不亏是上过高中的人,遇事能想出办法,敢说敢做。王家大哥认为,张兰香与自己的弟弟同岁,结了本村这门亲事,有说不完的好处。张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到时候六间房子也是垂手可拾!何况张家祖上曾是地主,他们家有麒麟玉佩等传家的东西,到时候也会顺理成章地姓王了。王家的其他人马都说张兰香过于精明,个子又不很高,哪方面都不如憨憨的大高个儿张兰芳。王家的意见暂时不统一。写信问过王三旺本人,他说娶谁都行,家里人做主。大哥就拍板决定派人说合张兰香与三弟结亲。
不料王家派遣去的媒人却碰了大钉子,张兰香放出话:别说王三旺只是个警卫兵,就是个连长营长也不愿意!她誓死不与王家结亲!张家可不愿意放过这样的一门好亲戚,五丁之家人多兴旺?就让媒人说张兰芳。王家怎么会不同意?张兰芳除了不识字,干家务做针线远超张兰香,脾气好,个子高,脸蛋俊,而且还比王大旺小三岁,找算命的一算上等婚,更是一百个合适!
王家没有给王三旺盖房子,结婚后王三旺就领着张兰芳到了北京。张兰芳什么也干过,医院护工商场卖菜保姆。后来专干保洁,再后来升级做了蜘蛛人。对于蜘蛛人的活儿,她觉得又刺激又适合自己。在她看来这是一项没有自卑的活,还有一种长出翅膀让自己向上飞的喜悦。王三旺问她终日像个男子一样飘在半空中不眼晕吗?她说干自己的活,不到处撒目(看),很随心,钱又多。有时还有荡秋千的逍遥。张兰芳知道王三旺疼自己却不会明白地表达,就笑着让丈夫大可一百个放心,她会自己时刻地小心。干这个的大都是文化程度不高并且愿意锱铢必较的人,但是张兰芳不争不抢,而且脏活累活抢着干,她丈夫又是军人,她的人缘好着呢。
王家的人都说,张兰芳在北京住在高楼大厦里当着阔太太。所以,当张兰芳回村里生航航的时候,夫荣妻贵,又添丁有功,收获了好几只老母鸡。很多乡邻亲戚都主动前来贺喜,仿佛与张兰芳攀扯上关系,就等于和北京有了直接的关系。
张兰芳的辉煌黯淡了张兰香。
张兰香在村里一晃到了二十九岁,村里很少有人给她介绍对象。王家人放了许多不利言语,弥漫在村子里。后来,这些流言蜚语又自动生长了腿跑遍周围的村庄。没有办法,眼看到了三十的门槛,老闺女的名声开始在她身上贴标签。弄得她在村子里有些避避答答的。恰巧在张店的大爷写信来,说她大娘得了瘫痪,行动不便。她大爷家只有一个儿子,已经成家。要找个伺候的,她就去了。伺候人的事不好做,她大娘家的嫂嫂又三天两头带着孩子回家啃老,啃完了还不忘说说自己如何眼瞎,找了这么一个人家!弄得她大娘天天发脾气。她和嫂嫂频繁干架。她大爷实在没有办法,就又另外找了一个保姆。她搬出了大爷家,索性租了房子,在张店打工。一次机缘认识了成为丈夫的李目前。
李目前比张兰香整整小九岁,十九岁那年,他高中毕业后,不满足于父亲给安排的活,自己做了大货车司机。遇到张兰香后,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在这之前,李目前曾有一个初中女同学,与他好了好几年,都上他家住过,双方家里也十分满意。即便这样,李目前也坚决非张兰香不娶!那个女同学先是说怀了孕后又说气掉了胎。李目前愣是没动摇对张兰芳的爱情。李家花了一笔钱平息了风波。
张兰香开始扭扭捏捏的,说她比他大九岁,不大合适。李目前说,我不嫌你大,你却嫌我小!这是什么毛病?他天天去找张兰香,炮轰弹打的一番番甜言蜜语,最终张兰香抵挡不住沦陷入坑。她就抛掉先前的暧昧态度,明确表态与李目前好了。张兰香要领着李目前回趟老家。李目前说,我跑大车,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去了。
有一天,李目前真的自己去了。李目前进村遇见一个村民,上前叫声大哥问去张兰香家怎么走?那人瞪他一眼,眼光在他身上扫荡一番,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就进了一个胡同,他又转悠着打听别人。等去了张家,他才发现那大哥就是老丈人张结实。好在李目前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他机智地理平了尴尬也找平了辈分。张家母亲犹豫着,似乎不想同意这门婚事。她说两人年龄悬殊这么大,男人不装年纪,等女的四十看不得了,男人还是精头亮目的。李目前言之凿凿地发誓说“您两老都放心,黄河不干我不变心!”老实厚道的张家最终点头同意。
张兰香很满意李目前的誓言,张兰香的婚事应在了张店。村里的人听说张兰香找到了对象,怀着各种心肠前来围观。没有看到憨傻二怂的歪瓜劣枣,但见李目前英俊高大,模样出众,并且家里开着瓷器店。家境好的打灯笼也难找。众人啧啧称奇:什么人什么命,张兰香找的婆家能甩出王家八条街!
张兰香是坐着小轿车,浩浩荡荡嫁到张店的,随从护卫的还有六辆辆奥迪车。村民们自动早起夹道欢送,热闹气氛整整弥漫了了一早晨。议论的话语,比碎在地上的烟花屑还要多。
张兰香结婚后,公婆提出让她进店看店,学学生意。张兰香也很愿意,这比到处打零工要好的多。李目前却不同意:我的媳妇不能给你们打工!要么你们给她个店让她打理,要么和你们泾渭分明不搅合到一块!那么大的一摊子事,交给一个年轻媳妇当然不可以。李目前说那就不去!张兰香洗洗碗,李目前就上前制止,咱不是来给他们涮碗的。李目前宠媳妇成了远近的话题。张兰香在小丈夫的宠爱里幸福,很快张兰香怀孕了。于是张兰香干脆在家养胎。婆婆配上人参煮母鸡专门给张兰香增加营养。公公不定期地给她零花钱。
享受千宠百爱的张兰香,给李家生了一个儿子。
张家的脸面一下子在村子里发扬光大了。灰头土脸地养活大两个女儿,女儿们各自出嫁后都生了儿子。张家老的喜不自禁,就张罗着要去张店外孙“绞头”,就是送粥米。
要去的人马众多,如今生活好了,都愿意去捧人场。可是把消息传到张店,张店那头却嫌乎去的人多。先筛选减去三分之一人马不行,又精简去一半人马还不行,到了最后弄烦了张家本家以及母家的众多亲戚,很多人主动放下礼品放弃去张店吃席的机会悻悻而去。最后只剩下包含张结实夫妇在内的十八个正规亲人及重要亲戚。
但李家的人仍嫌弃人多,李父说,各人仨核桃俩枣的,来这么多人干什么呢?何况乡下人不讲卫生!话里哗啦流出一大片偏见。
婆婆说在家里待客,李父连忙说不治不治!那么多人不净办!庄户人没见识,等来人一到,领到饭店教他们各人捣上一顿买上车票把人打发走算完。
公婆的这番话,愣是被张兰香听到了。公公轻慢的话如针似刺,扎疼了她那颗要强的心。她刚刚生了孩子三天,哪里受得了对娘家的这番侮辱,气哭了,所以一直没有奶水。生了孩子千万不可气,一气走了奶!
娘家的人很给张兰香张面子,十八个人发了六辆车来,讲究的是六六大顺。李家安排他们直接去了饭店,张兰芳的母亲说去看看女儿,叫娘家侄子开车去见女儿张兰芳。母女一见面,女儿红着眼,母亲就追问。张兰芳就和母亲说了公公侮辱人的话。母亲当下就断定这李家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再到饭店,其他人狼吞虎咽的,因为早上出发早,饭都没怎么粘牙。张家母亲坐在桌前一动也没动筷子。亲家公劝酒,她轻言轻语地说:“亲家,俺这些人都是冲着俺闺女来的,不是冲着这顿饭来的。面子大过圣旨,称心大过酒饱!你不先叫我们这些庄户人人见见俺闺女和孩子,就叫俺捣上这么一顿!”亲家公一愣,继而面子有点红,上赶着和亲家碰盅。等干杯的时候,亲家公一饮而尽,张母却拉拉丈夫,死活不让他喝。李母使眼色让李目前回家用车拉来张兰芳母子。在饭店举行完了仪式。张兰香的母亲在升里放了888元钱,外加一个翡翠玉观音。
张兰香等母亲一行人离开张店后,回到家心里恨意涨潮。她抱了一个不知价格如何的瓷瓶,重重地摔在卫生间的地上。一地碎瓷。
李目前目瞪口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待回过神喃喃道:“我只当你是个大温柔,却是个河东狮!”张兰芳就数落李家怎么怎么虎!李目前不认可,却认为是张兰芳没事找事,吹土找缝,故意的。讲理不成随即谩骂,张兰香与李目前对骂之后开始动手。张兰香的狰狞面孔彻底激活了李目前的纨绔因子,他卸下宠妻的面目激情出走。
一个月子,都是张兰芳自己伺候自己。
直到李家大办满月酒,李目前才回来继续做丈夫与父亲。
其实张兰香的婆婆是个很好的人,明里暗里贴补张兰香。她把好东西买了,让李目前带来。张兰芳在家带孩子,婆婆按月给她生活费。可惜婆婆去的突然,有一天夜里突然去世,猝死。公公先是蔫了一阵,很快又成了家。新婆婆比张兰香大不了多少岁。但是新婆婆上过学,很有一套管理。后来,新婆婆的妹妹中专毕业后,国家已经不包分配,就在店里当会计。瓷器生意基本被新婆婆姊妹掌控。吊儿郎当的李目前基本被边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