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追忆父女情(散文)
父亲离开我,去另一个遥远的国度,已经有三年了。时间如流水,静静地向前走着,对于父亲的情感,恰如一坛陈年老酒,经久弥香。
又是一年中元祭,今天我在给亡亲写包裹,我嫁到李家多年,我写的当然是李家亡亲,但自从我父亲走之后,这两年我也一并给父亲写了包裹。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能收到,也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在我心里,父亲并未走远,他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是一个不能见面的老朋友而已,牵挂和想念自在心中。去年的一个日子,我正在午睡,其实我睡前什么也没有想,但父亲的身影却出现在了我的梦中。梦里的他,穿着一袭咖啡色的古装长袍,鞋是黑色的老式布鞋,还是像之前一样剃的一个平头,他正端坐在一张桌椅上,右手拿着毛笔一脸微笑地在认真地写字,背景是黑灰色的,但能微微看到光亮,也能清晰地看到父亲和以前一样英俊慈祥的脸庞。而我就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在写字。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他现在在那边过得很好,心情很舒坦,也已经了无牵挂。
自此以后,我就再没有梦见父亲了。而关于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与他之间的故事现在忆起来却显得尤为珍贵。
父亲年轻的时候,皮肤很白,长得很英俊。有一次我在家里看到了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父亲神采飞扬,就像现在的名星一样帅气,他的旁边站着一位美女,她穿着绿色的格子港衫,搭配一条蓝色牛仔裤,烫着80年代的小卷发,自然地批在胸前,同样也是微笑着。当然,那位美女并不是我的母亲。
父亲是一位瓦工,也就是建筑工人。他喜欢给别人建房子,觉得这是一件有意义的工程。只是年轻时候的父亲喜欢大手花钱,在我的记忆里,他经常和他的朋友出去喝酒,然后回来的时候就呼呼大睡,有时候还在床旁边吐了一地,然后奶奶就帮忙处理。母亲嫌家里穷,就早早地在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出去打工了。
父亲还喜欢抽烟打麻将。有一次傍晚,队里的道平叔又提前在屋门口吆喝了:“等会去摸麻将啊!三缺一!”父亲一听立即又精神了,他随便扒了几口饭,洗了澡换上衣服,将香烟往牛仔裤口袋里一塞,就急急地准备出门了。“爸,带上我呗!”我那时候年纪小,读四年级,也是很贪玩,想着麻将场地会有很多和我一样大的伙伴,我们可以一起玩。父亲回头看向我,微笑着说:“好呀,快来吧!”
我们到了道军叔的家里,此时已经有一桌人在打麻将了。父亲他们几个又凑成了一桌开始了,我和其他的伙伴们则开心地玩起了捉迷藏,玩累了又换成了打蛋珠,还有收收牌,几个小时下来,玩的不亦乐乎,到了晚上的十一点多,麻将散场了,我跟着父亲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乡村的夜晚真静啊!数不清的星星眨巴着眼睛,躺在月亮妈妈身边也准备休息了。房屋和树木都是静悄悄的,目送着我和父亲的影子慢慢走回家。父亲输了40元钱,相当于现在的几百块,我看见他又从兜里拿出了烟,取出一根,用火柴点燃,他先是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了烟圈,当烟只剩下半根的时候,我对父亲说:“听老师说,吸烟有害健康,您以后还是别吸了吧!”
父亲转头看向我,笑了笑,立即将手上吸了一半的烟扔到了地上,用脚捻了捻,那烟就熄灭了。“好啊,听丫头的,以后再也不吸了!”我被父亲的举动和言语愣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又是相信父亲的,后来事实证明,他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吸过一次烟。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又是一年夏日的夜晚,那时乡村里都没有空调,吃完晚饭,父亲又将他的竹床搬到了门口好乘凉。接着又点燃了蚊香,那时候乡村的人都喜欢睡在竹床上乘凉,父亲和隔壁左右的叔叔在聊天,而我却躺在竹床上看星星,我也在数,星星到底有多少个呢?徐徐的晚风从门前竹林里吹来,扫去了我们的炎热。大人们惭惭地回屋睡去了,父亲又没有伴了。我问父亲:“现在我们都流行交笔友了,你说我叫什么笔名好呢?叫柳依好不好?”“好啊,丫头喜欢什么就是什么。”“柳依柳依,杨柳依依。哈哈,是个好名字。”我自言自语道。
后来,父亲还是决定去深圳做工,在深圳当一名建筑工人,听说工资要高一些。父亲去了几个月,那时我在家里和弟弟还有奶奶相依为命。平时只要我在家,家里的饭菜都是我做的,衣服也是我洗的。那时我读初二了,星期六的上午,我正在家里切菜准备做午饭,这时,一个我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眼前。我惊讶地问父亲:“你怎么回来了呀?”父亲笑了笑,说:“想你们了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父亲在那边生病了,才决定回来治病的。好像是心跳缓慢加上严重胃炎,他没有告诉我们,我也是听伯伯说的。那天伯伯来我家,陪父亲去荆州大医院检查治疗我才知道的。后来,他们从荆州回来了,伯伯跟我和奶奶说父亲的病很难治好了,我才感觉天要塌下来了。此后的日子里,父亲每天待在家里,因为不能做重活,还要每天吃药,他整日关在房里唉声叹气。一阵阵叹息声,像一首哀乐回响在耳畔。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我的父亲,他的背渐渐有些佝偻,叹气声不断,好像失去了活着的勇气。我决定,我要改变些什么。于是,我在周日的上午,给父亲写了一张留言条,上面写着:
亲爱的爸爸:
你永远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是我和弟弟的依靠。我相信你一定能打败病魔,战胜自己的!我不想看到你整日唉声叹气的样子,我想看到之前的你,整日笑容满面,有自信心的你!我希望,当我下个星期五放学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你往日的笑脸!
爱你的孩子:群儿小雄
在留姓名的时候,我先是自己写了名字,然后又叫来读小学的弟弟,让他在上面也签了名字,虽然弟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但那时候的弟弟很听我的话。就这样,我将这份沉重的纸条放在了父亲的床头柜上,又生怕被风吹走,就将一个杯子压在了上面。就这样,我回头望了望这张纸条,骑着自行车上学去了。
在初中读书的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星期五的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想:父亲看见了那张纸条吗?他还会整日唉声叹气吗?很快我就到了家门口的那条路上,远远地,我就看见父亲站在路口等我,他朝我微笑着,在向我招手。他将背挺得老直了,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笑了。后来,父亲积极治疗,用平和的心态对待,他那个病应该是好多了。可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件事情我至今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简直不配为人!
那时我在高中住校,一个月才回去一次,天气突然降温了,我在学校里也感觉到了一丝丝寒冷。中午,我和我的同学婷婷在校外刚买了一点东西准备进校门的时候,远远地,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顺着声音一看,原来是我父亲,只见他逆着寒风正艰难地踩着自行车。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的棉袄,棉裤也极其的宽松,像老年人穿的一样。一双手工制作的棉鞋在极力抗拒着寒冷的冬天。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还没有剪短,风呼呼地刮着,父亲缩着脖子吃力地踩着自行车,终于到了我的面前,他说:“丫头,这是给你送来的衣服,你可要记得添加,别冻感冒了啊!”我接过衣服,没有说一句话,竟头也不回地向校门口走去。我觉得太掉面子了,谁的父亲像他这样一点也不体面?可我又感觉伤了父亲的心,过了几分钟的样子,我又转身回过头来看向父亲,此时的他已经骑着自行车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
父亲在康复后,也陆续给别人建了很多房子。后来,他自己在公路边也买了一块地,建起了新房。在房子建成后,他站在家门口望向房子对我说:“这个房子两底四层,地脚打的很深,全部用的上好的材料建成的,质量比一般的房子要好。你奶奶住第一层,你弟弟住第二层,你们一家人回来后住第三层,我和你妈住在第四层。”我看向父亲,笑着说:“谢谢!”
可是,在房屋建好的第二年,父亲又检查出了疾病——脑部胶质肿瘤。父亲一听,治疗费用要十几万,当场对我们说:“不治了,真的不治了!”后来,我们一家人带着父亲来到了武汉同济医院,医生说:“如果不治的话,他的生命只有三个月,如果开颅治疗,可以活三到五年。”听到医生的话,我们的眼泪都哗哗流下来了。我们决定治疗。父亲接受了我们的意见,在配合医生治疗后,医生对我说:“长肿瘤的部位在脑干上,手术的时候无法将肿瘤完全清除,所以以后有复发的可能。”我听后,眼泪又流出来了。
果然,三年后,父亲的病又复发了,父亲的心里很清楚,只是他没有再告诉我们。他用积极的心态战胜着病魔,每天早上去陈家湖公园和他的老年朋友一起打太极,还在体育馆参加太极比赛节目,那一张张闪耀着“青春气息”的照片和视频无不在诉说着他对生命的热爱。
有一次我去探望他,他正在家里拉二胡,他欣喜地说:“丫头,这是我新学的乐曲,好不好听?”我笑着点点头。“这还得感谢你呀,是你们给我买的,他们都说这个二胡的质量蛮好!”
后来,我再一次去探望他时,他又神情沮丧地对我说:“我的耳朵听不见了。”我知道,这是病痛很严重的时候了,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无可奈何。他又取出二胡拉了起来,那声音“咯咯咯”的,简直像磨刀的声音,很难听。但他自己也永远听不见了。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忘情的拉着,我就这样静静地听着......
父亲在临死之前,躺在床上,不断回忆着他的一生。他情绪有些激动地对我们说:“我的梦想是当兵,那时候哥哥在队里当队长,是完全可以让我当兵的,可老娘非要以死相逼,就是不让我去,生怕我当兵死在外面。我为什么就是没有当成兵呢?你看我当年的同学,他们当了兵现在过得多好......”我和妈妈面面相觑。我什么也没有说。人的一生总有些不可预料,谁又能做主呢?命运就是如此。
那是冬天的一个上午,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已经有好几天了,他闭着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只见他的头上冒着雾气,应该是灵魂在离开他的身体吧!在阿姨的吩咐下,我给父亲喂了一丁点水,后来不到一个钟,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我了,永远地离开我了。我拿着毛巾给他擦拭手的时候,那手多么像一根枯树枝呀!那么枯燥,那么干,那么瘦,没有一丁点儿肉。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我娘家人一个都不知情。我是故意瞒着他们的,我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羽绒服,他们一点也没看出来。要是他们知道我怀的第三个孩子,他们一定会责骂我的。我跪在地上很久,心情真的低到了极点。我知道我可能怀的是一个儿子,因为我在一次梦里,梦见过观音菩萨,那时,我的内心很祥和。我跪在地上,心里一遍遍地说:“爸,如果真有轮回,我希望你投胎到我的肚子里,我会让我儿子长大后当兵,肩负保家卫国的责任,实现你未完成的心愿。”
这座父亲亲手建成的房子,如今是空着的,因为奶奶听闻父亲得了那么大的病,早就急得先一步离开了人世。弟弟也结了婚,了却了父亲的遗憾,他们一家人带着母亲在武汉定居了,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几天。每当我经过那栋房子时,都会想起父亲。
父亲,现在,你外孙也在幼儿园打酱油了,他两岁时我就送他去了幼儿园,我要从小培养他的独立性和坚韧的品质,希望他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像一个男子汉一样,能扛得住人生的暴风雨,能保家卫国,为国争光。他是祖国的孩子,只是暂时寄养在我身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