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人世间】小城格局(微小说)
原先小城的格局,有民间才人总结如下:前面一杆枪,后面一门炮,中间有座瞭望哨。那杆枪就是火葬场的大烟囱,那门炮就是老电厂的大烟囱,瞭望哨就是新盖的博物馆。
瞭望哨是小城标志性建筑。
瞭望哨处在小城的中轴线上。那杆枪那门炮与瞭望哨三点一线,所以,瞭望哨上端的黑烟时常南北贯通,制造诡异气象,夏日鸣蝉躁扰声里常显怪诞,冬日朔风吹起时更显阴森。
城南的居民曾经被那杆枪闹得一度寝食难安,纷纷四处上访,上访到疲惫不堪。是啊,浓烟滚滚尸臭弥散,搁谁身上,心理阴影面积都不会小的。好在什么都是习惯成自然,那杆枪始终没熄火。周边的民众逐渐接受了现实,息访度日。
那杆枪仿佛懂事起来,喷出的浓烟不再肆无忌惮地探北使劲延伸,而是贴着小城西南角打个小旋钻了天际。有时风动烟摇,也在极小的范围旋转消匿。很多人看见有灰白烟丝带从黑烟中离析,徐徐翻转,断断续续,飘飘摇摇,分分合合,与日光会晤形成一缕光亮,袅袅娜娜弥漫在上空演变一阵,最后的落点是大地。下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与大蒜地。据说麦地里的麦穗比别处大了一倍,蒜头几乎大如拳头。有人说这都是善良之体精华不灭,即使灯干油枯,魂魄离世也拼活一搏,从一股浓烟溢出,落地为肥,化作良田沃土,守望人间粮仓,情系万家温饱。
北面那门炮,一股浓烟黑滚滚地冒出来,一挺西南方向形成一条射线,与人民路形成一个近四十五度的夹角后,朝着西南方向远射。远远望去黑烟很像一条仓皇逃窜的黑龙。据说黑线经过的地下,是一条地震断裂带。这个区域的居民除了要忍受噪音的骚扰,还要忍受烟雾嚣尘的侵害。好在当地人民政府要经济效益也要民生工程,多方举措想尽一切办法期待改良这个区域的环境与空气质量。
瞭望哨的设计者,是县设计院一个姓柴的官二代。瞭望哨设计并建成后,吸睛效果相当客观。柴二代一度沾沾自喜。他经常无话找话地引起人们对这个瞭望哨的关注,并要求对方发表观感。在一次宴会上,他问城阳街道的一位史姓副主任新博物馆怎么样?那个史副主任是个率真的人,就说远远看着像个瞭望哨,近看又像古代戏曲里的公子哥头上戴的小生帽,不古不今不伦不类的,到底是什么脑袋想出来的!柴设计就告诉他:这是我设计的。史副主任知道柴设计的背景,马上尴尬加仓惶。他连忙找话打补丁,连说自己信口雌黄,不懂装懂,深感惭愧。后来史副主任还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另一个部门的科员。但是他的发明创造“瞭望哨”成了博物馆的特定称谓。
后来就有了创城的要求。小城的一番操作就是拆拆拆。沿街的商铺、老旧房舍一律统统拆除。不能拆除的建筑物,就用铁皮围成栅栏遮挡起来。一时间小城处处是废墟,处处一片狼藉,处处是屏障,处处是陷阱。车辆事故一时间飙升不断。
大拆之后是大建。很多人家有了三套甚至更多的拆迁安置楼房。但是也有很多人因为店铺夷为平地而沦落为真正的穷人。
这时候,主抓创城工作的县长高升了。
那杆枪、那门炮都是创城的硬伤。烟线经过的区域,居民户外晒的衣物床单之类都是黑的。绿水青山蓝天白云是主旋律的环保时代,乌烟瘴气就是外表癌。新来的县长主张挪。但那杆枪那门炮不是一把就能抓走的,况且挪到哪里哪里的老百姓闹事。今非昔比,在这个自媒体时代,一粒芝麻就能演绎成一个大方瓜,挪好挪,按不好按。
论证之后就是造城:按创城的标准新建一座新城。因为旧城改造远比新建一座小城更令人头疼。
新城的地址就选在大河东。未建城先建桥,于是大河上条条新桥就因时而起。东西贯通,城市向东。彩虹桥和廊桥,其规模与魔幻设计都上了吉尼斯大全。
有了构想有了行动然后要的就是新规模。
然后是各种部门的搬迁。河东的田野里,陆陆续续有了公安局、检察院、法院、行政大厅、教体局、卫生局、疾控中心、学校医院、还有了鸟巢形的大型体育场、集休闲娱乐餐饮于一体的各种会所等等。各式各样的建筑物蚕食了无垠的旷野。贴近河边,建起了一座新的标志性建筑,一幢三层楼,都说是新县政府。这是柴二代升任院长后的又一力作:一座圆形建筑,形状神似一只千年卧缩的老龟。方形建筑多见,这个圆形建筑有些颠覆本地人的认知与想象。于是又有了新的歌谣传唱:远看像只龟,近看像座坟。上下空洞洞,不见有人魂。
县政府迟迟没有搬迁至新址。有的说是因为新址左边是公安局,右边是检察院,后边是法院,前边遥遥对应的是兄弟市的监狱。新址周围犄角旮旯都是刑伤。为官的人,哪一个敢在这样的风水地里创政绩?更何况还与那杆枪隔河相望,天天抬眼就望见烧死人的烟,心里膈应不?
最终,这座圆形标志性建筑一二层做了博物馆,第三层做了工人文化宫。至于县政府,租赁了官林村的大楼进行办公。
河东先后有了公务员小区,有了中央公馆、有了状元里、有了名士府、有了杏林苑……正是房地产好的时候,房价论秒疯长,河东大片农田被开发,建筑物鳞次栉比。河东广袤的土地一下子开启了集约化模式。
一座崭新的小城横空出世。
河东的小城现代新潮。新城东边有海,西边有河。宽宽的东海岸有绿色长廊与观海洋楼;西河两岸是湿地公园,河东岸与湿地公园毗邻的是成排的别墅群蚁排衙。东边三十几层的高楼巍巍耸立。西边的别墅群銮銮生威。联系那个标志性的圆形建筑物,真的有龙吟龟仰的模样。新城北边新建了飞机场,新城南边新建了高铁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城样貌直逼一线二线城市。河东河西两座小城相距不到半公里,外观与气息却相差几乎三十年!
新的小城格局,民间才人又出歌谣总结:
东边面海观日出,西边临河看夕阳。北边起飞任逍遥,南边上车尽徜徉。河东新城好去处,河西旧地穷人乡。都说十年分东西,谁知三年大变样!
河西旧城的富人们仿佛是约定好了似的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他们腾出的大量楼房挂牌出售。房价高得离谱的时候,很多人举债成了这些房源的接盘侠。随着楼市低迷,房价退潮般下撤,河西房价比河东愣是下跌三千多!
经济低迷现象在河西旧城尤为突出。很多人东一头西一头讨生计,自由职业可以挣大钱的除了美团饿了吗,似乎已经没有了更好的工作。干建筑的、干装修的、卖门窗的、卖厨卫的、卖衣服的、卖窗帘、理发的……人们络绎不绝地推车挎篮弄些小商品,一边沿街叫卖,一边躲避城管的追击。一很多人把地摊摆到公园的角角落落。城管不时前来驱捕拿。这些人只好东躲西藏,为了嘴打起了游击。他们起早贪黑,乌央央的人成了小商小贩,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这些都是河西旧城的新现象。河西的人有的不摆地摊,跑到河东人家做保姆,月工资三千六元,每月还有两天休假,过节还有额外的福利。
民间才人的新作又在广泛流传:
河东河西两重天,
富贵穷通各一边。
紫气东来照别墅,
旧城日落入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