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月】浪荡的好儿媳(小说)
李家河的李大爷命苦,苦得比黄连还苦。李大爷的人生,就像弦子拉出的哭书语,就像唱曲儿人唱那哭皇天,让人听见就心酸,让人着了就掉泪。
这不儿,他老婆生下儿子仨月没过就一病西去。李大爷屎一把尿一把,好不容易把儿子拉巴大,把儿媳秋红娶到家,只想从此可要过上安稳日子哩。没想到儿媳进门二年不到,儿子突发急症,他在医院花了一大堆钱,也没能从死神手里把儿子的命夺回来。
真是祸不单行,几子死后不到百天,他儿媳秋红给棉花打药又中了毒,幸亏被李大爷及时发现,把秋红背回村里,找人开车把秋红送到医院抢救,才幸免遇难。
由于李大爷年老体衰,加上那天他饿肚子强努着把秋红背回村里,因出了过力,努气伤了肝部,从此,他时常感到右肋下隐隐作疼。李大爷怕秋红知道了难过,更怕秋红催她去看病花钱,就撑着忍着没露声色。
只想忍忍过些天就会好了呢。谁知忍一天,忍两天,一晃半月过去了,李大爷的病不但没好,而且疼得越发厉害了。那天李大爷疼得终于忍不住就按了按右肋,却被细心的秋红发现了。
当天,秋红就给李大爷二百块钱,要陪他去医院检查。李大爷说活忙他自己去就行了,秋红知道公爹说一不二的秉性,掘劲儿一上来十八头牛也拉不回头,就答应李大爷一个人去了医院。
李大爷拿着钱到医院检查回到家里,秋红下地还没回来。等秋红回来没等问他,李大爷就给秋红说他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病,只是岔气了,医生说熬点小茴香杆茶,喝喝顺顺气就好了。李大爷说着,随即去厨屋端来一碗小茴香杆茶,“这是我刚熬的,晾一会儿,我一喝就好了。”
秋红听李大爷一说,“没大碍就好!”秋红说着,看着李大爷端那碗小茴香杆茶,“爹,那小茴香杆茶多难喝,我去村卫生所里买点顺气药来!”秋红说着就去夺李大爷的碗。
“不难喝,过去我岔气都喝这。”李大爷说着,端到嘴跟就喝了起来。
秋红见公爹一意孤行往嘴里喝,也没再说啥,扭身就去厨屋做饭。
吃过晚饭,秋红给李大爷端盆热水洗罢脚,让他先睡,说她出去一下有点事。
李大爷本来见秋红今晚脸色不对,吃饭也少,正纳闷哩,现在她又说出去有事,并且他黑上等了很晚,秋红才回来,李大爷更是忧虑重重。
是秋红想改嫁?有可能,儿子都死三四个月了,壶里没酒难留客。李大爷是个明白人,他想着秋红嫁人是早晚的事,只等她言一声他就答应。
谁知,李大爷咋等也不见秋红提这事儿。是秋红说不出口,还是想瞒着他?
李大爷正为这事儿疑惑哩,那天村信贷员跑来,对李大爷说秋红找他贷款他没贷给,说要贷款非让李大爷签字再贷。
李大爷闻听奇怪了,秋红贷款干啥?他正不知秋红贷款干啥呢,李大爷又听村里人说,这两天秋红在村里这家跑到那家借钱。难道她真的想带笔钱走?李大爷想着秋红来家里虽然时间不长,但却为这个家出了力,她临走带几个钱也不亏。他这么想着,等秋红回来说了,就答应签字让秋红去找信贷员贷钱。
可让李大爷意外的是,秋红回来却只字不提贷款的事,只说她要回娘家去一趟,下午就回来。
李大爷知道秋红回娘家是为改嫁的事,没多问就说让她去了。
李家河到秋红娘家不过二里多路,只说秋红吃过午饭就回来呢。谁知秋红一去,到天黑都没回来。
李大爷怕了,他曾听人们说秋红想改嫁,再加上信贷员说她找着贷款,村里人说她到处跑着借钱,莫非秋红真要抓一把钱拿着改嫁?
前边说了,秋红改嫁李大爷不怕。李大爷是怕秋红才住院回来,身体还没回复好虚弱,加上天气闷热,若出个意外一来对不起秋红,二来咋给人家娘屋交代?
为此,李大爷一个下午跑村边看了几次,直到很晚了才回屋睡下。李大爷心里有事,加上天热,他睡到床上犹如钻到麦糠堆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扑腾了一夜,天麻麻亮就起来锁住门去找秋红。
李大爷找到秋红娘家,人家说秋红昨天上午回去,借了钱连嘴水都没喝,又到她姐家借钱去了。秋红真的借钱?她借钱干啥?李大爷这么想着,又找到秋红姐家一问,说秋红昨天去借了钱连晌午饭都没顾吃,说她去公路边等车要去她姨家借钱。
闻听秋红去她姨家,今儿个就回来了。李大爷虽然心上那块石头落了地,可他更加疑惑,既然秋红想改嫁抓把钱走,秋红应该贷款,或者找邻居借钱。秋红又不是个傻子,咋到她娘嫁和她姐家姨家借呢?
李大爷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村里,他一进村,却忽然见人们仨一堆,俩一起,指指捣捣在说些什么。更奇怪的是李大爷一走近,人们又一一散开,当他从人们跟前走过时,却隐约中听人在说:
“昨天下午一陌生男子,搀着秋红的胳膊,在乡政府门前街上逛哩!”
“秋红咋能这样?”
“是啊!”
……
听人们说这,李大爷犹如吞吃了个苍蝇。本来李大爷争强好胜,爱面助情,平常把脸看得比命都金贵。这话突然挤进李大爷的耳朵里,比照他脸上打巴掌、吐唾沫还难受。他话没出口心里说,难怪她娘家姐都说她到这儿借钱到那儿借钱,原来都是打着秋红借钱的幌子在骗他呀!
真是耳不听,心不恼。李大爷不仅恼羞成怒,而且有一种被欺骗被捉弄地感觉。气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里,就一头扎到床上,羞得用被单包住捂了一头臭汗。
可李大爷气过一阵,又冷静一想,不对。自家的狗咬不咬人,自己知道。自秋红到他家里,前前后后两年多了,她不但不是个风流浪荡女人,而且平常连个赃话都没说过。咋就一下子变成这了呢?
可话又说回来,自己儿子死了,壶里没酒难留客。再说,人家秋红年轻轻的,身边又没个娃牵挂,有点多情非分,这也难免。就是人家风流浪荡,能在他这公爹面前风流浪荡?
李大爷正为之胡思乱想呢,忽闻一阵“呜呜”的摩托声由远而近,继而朝门上开来。李大爷闻声起床隔窗一看,“哎吆”,差一点儿没把李大爷羞坏。
原来,李大爷见秋红果然被一陌生男子从摩托车上搀扶下来。真是眼不见心不恼,李大爷看到这儿,气得“嗨吆”一声倒到床上。
任秋红喊破喉咙,李大爷也不应一声。直到秋红喊着跑到床前,推着他又喊了几声,他仍不说话。秋红以为李大爷病犯了,说:“爹,你哪儿不舒服,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看。”秋红见公爹仍不吭声,又说,“爹,你是怕没钱?你看,我这儿有钱……”
秋红说着,见李大爷仍不吭声,眼也不争。随手拿出一沓钱,用手推着李大爷,“爹,我这真有钱……”
“我不要你那钱!”李大爷再也忍不住了,恶声声地说着,他虎生坐了起来,“秋红,你要走路,我不拦你。可你不能在外边胡来呀!”
“爹,你咋说俺⋯⋯”
“秋红,你也别嘴硬,你做那事糊得住我这眼,可你糊不住众人的眼!你出去听听人家都说你啥!”
“爹,我……”
李大爷见秋红无话可说,气得浑身发颤,手指尖点着秋红的眼窝子,“秋、秋红啊,人、人家说你昨天下午,一、一个陌生男人挽着你胳膊在乡政府门前街上逛!”
“爹,那人是个司机!”
“司机咋?”李大爷气得一双眼珠子差一点儿没弹出来,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他手往床帮上“啪”一拍,“兴你给那司机胡来?”
“爹,你……哎呀!”秋红气得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往地上“噔哧”一跺,“爹,这事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怕你知道了心里难受。可我现在不说,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秋红说着,用手“呼哧”抹了一把眼窝,“为了凑钱,我找邻居借不来钱,就去找着贷款,可人家信贷员说,要贷款非得你去签字。我贷不来款,才回娘家去借。昨天从我姐家出来,我沿着公路跑着准备搭车去我姨家借钱哩,忽然那司机喊住了我。我跑过去一看,见他那车拉一主一拖化肥,跑毛歪到边沟里了。他让我把车上化肥卸下,等他把车开上路再装上,给我三百块钱干不干。谁知,我一说干,那司机突然又摆手说不让我干了。原来人家见我卸了草帽是个女人,怕我干不了。我明知干不了那活,但为了凑钱……”
秋红说到这儿,哽咽了。秋红哽咽着,又吸了吸鼻子,接着说,“我顾不得身子虚弱,天气闷热,就撑着说我能干。司机见四不距邻,大晌午遇不着来人,才答应我干……
“可往车下卸着我还撑得住,而当我往车上装时,装着装着我眼前一黑,就晕倒了地上⋯⋯司机麻利把我扶到阴凉处,待我缓过气来,他把剩下的化肥装上车,就把我拉到乡政府门前下车,扶着我去了乡医院……直到刚才把我送回来……”秋红说到这儿,竟哭出了声……
李大爷悔恨莫及地拍着自己的额头,然后双手抱头蹲到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怨,“秋红,闺女!按、按说这借钱的事爹不该过问,可你走要钱,你咋不给爹说一声,爹就是去给你贷款,也决不让你娃子空手走啊……”
“啥?我要钱走?爹,看你老把我说成啥人了!我、我凑钱是给你老看病……”
“啊?给我看病?我、我没病,我没病⋯⋯”
“爹,你就别瞒我了……”秋红说到这儿,她低头看着脚面,“其实,那天你不让我去,我不放心,就、就也去了医院……所以、所以我凑钱,是给你⋯⋯”
“啥?给我看病?”李大爷说着,扭脸抹了一把鼻子,“给我看啥病?我说了,不就是岔气了吗?”
“爹,你就别瞒我了,医生说你是肝……”
“既、既然你都知道了,那、那就别为爹白花钱了⋯⋯”李大爷说到这儿,他“吭”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秋红,爹不该冤枉你呀……”
“爹,你老啥都别说了……”秋红说着也失声地哭了。院里院外的人们,有的黯然叹息,也有低头抹起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