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心不古，江河日下”，好像时下不少人都这么认为。要不，怎么就把老公安早些年说的“撞炮儿”，又演绎成了一个网络新词“碰瓷儿”呢？
　　 旅居美东，常听到国内有人抱怨身边发生的“碰瓷儿”，说国人见利忘义，羡慕西人的文明水准和君子谦谦。更有人云：“人家的月亮都比咱的圆，这还能差吗！”
　　 离家居不远的同一条街上，有老外开的一间“The Sister\'s Grocery store”。卖老外的日杂用品，自然进出的客人，鲜见华裔。
　　 早已是冰消雪融，春风日暖的日子，这里却发生了一件让笔者自己足以颠覆三观的事儿。
　　 “她们家收到了一张法庭传票，有人把这个店给告啦！”隔壁的一个懂英语的华裔老者说。
　　 原来，是一个女施主，说在她家店门口的马路牙子边上滑倒了，扭伤了脚踝骨。聘请律师提起了诉讼。诉店家未尽清雪除冰的义务，要求赔偿。
　　 “自家扫取门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这句出自于南宋末《事林广记•警世格言》中的谚语，都有八百年了。我还真没想到，漂了洋过了海，反倒竟也成了西人的金科玉律。纽约市大雪之后，除了马路上由政府负责开清外，人行道上的铲雪除冰，就是各家各户自负其责了，这与国内早些年“门前三包”的“包”，差不多。但见识了，感悟了，却发现二者并不完全一样。或许是笔者孤陋寡闻的原因，尽管来自于冰天雪地的哈尔滨，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对踩雪踏冰，別的地方的冰雪，都不以为稀奇了，可却从来没听到有人打冰雪路滑的主意，起诉临街住户或店家赔偿。没想到，这一次却在海外亲历开了眼。
　　 “那个女的就是旁边公寓三楼的租客。”
　　 老者的话，让我脑子一愣，一个鲜活的形象，突然清晰地跃然于眼前，
　　 “是不是那个金毛碧眼高鼻子，还挺年轻时髦的老外？她能走能蹽啊！前两天我还看见她双手捧着一个大纸箱子过马路呢！”
　　 负重爬楼都没事儿，咋就说踝骨伤了不能动了呢？不用说，店家遭遇了洋“碰瓷儿”。
　　
　　 二
　　 有律师出头了，要把她认为的责任方，牵上法庭作当事人，这火就烧大了。无论在东西方，这铁定都不是什么好兆头。最简单的道理，律师离不开案子，没有当事人供着，就只能喝西北风。所以受了谁的香火，就肯定要为谁消灾谋福了。
　　 纽约所见，那些在人多热闹的场所，常有铺天盖地作大广告的律师楼。为了炫耀实力，博人眼球，招揽生意，他们都竞相满嘴跑火车，刻意包装自己。甚至不惜把大话说满，“精英”到了包打包赢的程度，就好像法庭是他们家开的那么牛势。有了这种案子上门，不用说，接下来就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打赢官司了。打输了，他们就无代理费可赚，只能落一个从头到尾白忙活了。
　　 这种代理形式，对主动提起诉讼一方的当事人，几乎没什么压力。不用先行给付律师的案件代理费，而是待案子有了结果，秋后再一块儿算账。按双方约定的比例分成。在判令的赔偿金中，直接扣除或是百分之三十，甚至高于百分之五十的案件代理费。这与国内律师事务所，常有的风险代理形式几无二致。
　　 店家摊上了官司，是不是从此就店无宁日，忙于应诉，没消停日子过了？非也！
　　 这就不得不提到美国的保险问题了。这里的保险基本就是无处不保，无险不包，买保投保几乎就是强制性的。以房地产为例，房主不给房屋投保，再易手他人，都办不了过户手续。坐地户的老外，可能更深谙天有不测风云，世事艰险，人心叵测，不投保险的辣害，他们几乎无一不是保险公司的铁杆儿客户。
　　 老外店家，自然也是投了保险的。于是所投保的保险公司，就出面包揽了诉讼，作为投保人一方的委托代理人，出庭应诉了。这个账也能算得很清楚，后退一步，假如保险公司和店家这一方败诉了，保险公司就必须启动赔偿程序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给你交了保金，这个时候你就必须出来兜底包葫芦头啦！这是投保人的权利，也是你保险公司的义务。而没有投保的，自然也就扯不上保险公司，急来抱佛脚，晚啦。就得自己面对诉讼，独自承担了，当然这种情况极少。
　　 从暮春捱到深冬，楼梯响了半年，总算见着人下来了，律师果然神操作，那个洋女人赢了。法庭判定，责任成立，店家须赔偿四万美元，保险公司只得乖乖认栽买单了。
　　
　　 三
　　 老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千万别以为有保险公司掏钱，就没你店家啥事儿了。做好心理准备吧，下一年续交保金的时候，别眼睛长了，掉了下巴就行！续交的保金金额比率，立马水涨船高了一截儿。老百姓的俗嗑儿，你有案底了，再遇险摊灾，不交比原来更多的钱，人家就不陪你玩儿啦！
　　 坐在家里张着嘴，就能接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这可不是天方夜谭的神话，那个许多网民都知道的、也是一个洋婆子喝咖啡烫了嘴，就告赢了状。店家最后赔了个倾家荡产底儿朝上关了张，这可是确有其人其事的！
　　 不服行吗？国内那种非良善之辈，被人鄙视为“碰瓷儿专业户”的老头老太太们，起码那故意的一碰，自己也都弄得丑态百出，灰头土脸。可再瞅瞅人家，不过只扇了扇舌头，就不失优雅地碰来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这才是大巫级别的。国内的“碰户”们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大呼，“哇——高手，高手在西边！”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耳闻目睹眼前的这些形形色色，甚至能叫你哑然失笑，怀疑人生的教训，就必须长长记性了。美国的华文纸媒，刊登过这样一篇报道。曼哈顿下城唐人街有一个来美多年，已小有身家，买了好几套房子出租的老先生，一到下雪天就坐卧不宁。雪一停，就得疲于奔命地扛着除雪板，带上融雪的大粒子盐，逐处去拜会自己租出去的那几套房子。亲自或者雇用扛锹持帚登门揽活儿的墨西哥人，除雪铲冰。然后再各个角度“咔咔咔”地好一顿拍。就为了存档留迹。以备万一遭遇“碰瓷儿”时，应不时之需，作为证据出示。哦，听说那个被洋女人讹了四万美元的洋老板，当时就是因为监控坏了，没能提交这方面的证据，才让对方的律师钻了空子败诉的。
　　 纽约的天，不像哈尔滨的冬天往死了冷，往深了冻。而总是雪一场，雨一阵，而人们最怕的就是这一温一冷，一冻一化。犄角旮旯，有些没有清干净的残雪，一化就成了水，夜里就又冻成了薄冰。不过临街商铺或住户，也有招儿应对，就是一把一把撒大粒子融雪盐，催冰化水。有的人家甚至都神经过敏，未雪绸缪了。雪花刚星星点点，门口的人行道就撒了白花花的一片，雪没下多少，路倒先给腌咸啦！
　　
　　 四
　　 刚来纽约时，漫步商铺林立的街路，就发现了一个怪现象。临街商家大门口，原本规规整整的台阶，却不知怎么，都用水泥抹成了斜坡，难看极了。常了才渐渐知道了其中的奥秘。原来就是为防止碰瓷儿被讹。当然也不乏方便坐轮椅进出。因为假如有自己驾驶电动轮椅的残疾人，在你这儿出了意外，同样还得是孩子哭，抱给娘，等着摊官司拿钱吧！
　　 世界原本是清宁的，生活原本是美好的，可树欲静而风不止。除沙漠之外，是人群就会有左中右，这也是不依人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这极少部分“碰户”，普天之下，无处不有，绝不是任何或哪一个国家的专利。我们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文明传统的民族，面对个別“碰瓷儿”之丑行，窃以为，用不着大惊小怪，更无需自贬自嘲，盲目比较，生慕跟风。
　　 大千世界，从来都没有昏愦到因其是金发碧眼，楚楚衣冠的外表，就赋予比其他人种，其他国家更文明的标记。或许国人中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多因不知海外险，便度天外善，一厢情愿揣度出来的美好，却又有失偏颇的认知罢了。
　　 走在曼哈顿中城，那个有世界最繁华十字路口之称的时代广场（亦称时报广场）正值华灯初放。恢弘雄伟的哥特式教堂，梵钟鸣响，悦耳清心。苍茫的暮色中，明月冉冉而上。观此月之美，油然想起了遥远天边的彼月之靓，就是那从宏伟壮丽的天安门肩头，跃然而起的华夏之月。
　　 只不过这边的月，是在与锷刺青天的哥特式建筑尖顶相依为伴。而那边的月，却正在与龙蟠虎踞的金瓦朱甍，轻吻细语。
　　 不过，我心目中的那一轮月，还是觉得更富有诗情画意。因为那里面有轻抒广袖的嫦娥仙子，还有那憨头憨脑的吴刚，和乖巧灵动的玉兔。喜庆祥和的内涵，如梦如幻的氛围，由天界播撒，直达人间……
　　 2024年8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