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信基督的母亲(散文)
继父去世已经有六年,母亲一个人呆在乡下。
空空的院子,高高的围墙。人烟稀少的村庄,每天太阳从头顶爬上来,又从屋后跌下去,年复一年的。隔壁的和他年龄相仿的几个爷爷都相继去世了,邻村的几个阿姨也在近几年陆续离开了人间。原来很多村里的同姓的亲人,因羡慕城市的花花绿绿,都不约而同地搬到城里去住了。原来热闹的村庄只剩下母亲和村里的几户人家。白天,整个村子里很安静,偶尔会听到几声牛羊的叫声,夜晚如果没有月亮,村子里黑漆漆的。不仔细看,竟看不出这里有个村子。要是月亮上来了,夜半听到几声犬吠,就会让人感觉发生了天大的事儿。
每个黎明,天麻麻亮,母亲便起来了,到田野里给庄稼锄锄草,到菜园子里给刚栽下的菜垄个畦,末了,又从地里打些新鲜的野草来,丢到鸡棚里,鸡子咯咯地叫着,蹦起来吃得很欢。母亲就会静静地站一会,看鸡儿在自己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长大,心里乐开了花。站一阵子,又顺手给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浇水,施施肥。这才洗了手,开始做起早饭来。
母亲喜欢喝玉米粥,或是白面疙瘩汤。又总喜欢在粥和汤里面,放些小土豆或是马铃薯块。菜园子里的菜,长得很鲜嫩很茂盛,母亲却不喜欢吃。总是我们一回家,他便欣喜若狂地从地里像变戏法似的,不大会功夫便张罗了一桌子好菜,而她却总喜欢吃腌萝卜丁、芥菜条、酸韭菜什么的。每次我们回家买回去的肉,都完完整整地放在冰箱里,一点也没有动。督促她吃些带荤的菜,她总说,年纪大了,吃些清淡的好。吃完饭,便又去给东村的大娘家帮忙摘香菇,给西村的六爷家帮忙铡牛草。
春天的时候,跑到野地里去挖荠荠菜,去挖蒲公英。每次回来,母亲总能从冰箱里拿出些春天的气息,使我们总能在不同的季节吃到时令的美味。夏天的时候,就和村里的婶子去山坡上采蘑菇。妈说:“山上的蘑菇吃了,让你浑身有灵气,干起工作来,脑子好使。”秋天的时候,又伙同着几个年纪相仿的阿姨,去摘山酸枣卖点小钱。冬天的时候,她又忙着把家里的柴禾,全都用斧头劈成段。待我们过年几个姊妹回去了,便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炉子边烤火。她总是闲不住,每次我们回去,母亲都不在家。我们总要东家西家的找,最终找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戴着帽子披一身露水,要么是在田里浇灌,要么就是满身泥巴在给人家帮忙割菜。
我问:“妈,不累吗?”
“哪里觉得累,浑身都是劲儿,感觉用不完,闲着才叫累!”妈说。
我说:“妈,你一个人在家,别种地了,想吃什么买着吃,省事省力,多好!”
妈却说:“自家的地,让空着闲着荒着,咱们吃再去花钱买,这不是犯罪吗?我自己种的,吃着更香。”
我说:“别老是到处的跑,不要再去采蘑菇或是摘酸枣了,这点小钱不济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自己受罪,还要让我们姊妹们跟着操心担心,弄不好还要耽误工作,不划算!我每月都给你钱花,你别再这样了!”
“那怎么能行,你们姊妹们每个都是一大家子人,我这身体扎实的人,怎么能伸手给你们要。你们把自己的家顾好就行了!”我们最终拗不过她,就顺着她。母亲很开心。
去年春天的一天,妈追在一辆警车后面,跑着追了良久,最终警车停下来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警察,问妈:“婶子,你跑了很久了,有什么话要给我们说吗?”
妈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吴老三兴许是昨晚喝醉了,今天才干出这糊涂事,还是放了他吧。小事情,不用动干戈!”原来这吴老三,趁母亲不在家的当儿,把她栽的杨树苗全部拔了。说这荒地是他们的,不允许母亲强占。这地荒芜很久了,先前是父亲开垦的,母亲看荒着怪可惜的,就种几棵树苗。谁知被吴老三恐吓还拔了树苗,东村的二爷看不惯就报了警。警察最终在母亲的央求下,把拷起来的吴老三放了。我们姊妹们回来,听二爷提起这件事,便都恨得咬着牙根,要去找吴老三算账。妈说:“算了,做事留个面,日后好相见。”
今年5月,我回老家,老远便听到一阵唢呐响,老远便看到东村的打粮场子闹嚷嚷的。妈说:“吴老三的娘昨天死了,你带个花圈和纸钱,去看看吧。乡里乡亲的,老太太蛮可怜的,硬生生地生了十多年的病。吃喝尿屎都在床上度过,现在终于解脱了。我信基督,不能掺和这些事儿。”我说妈:“你忘记了吴老三是怎么恶毒的吗?拔了你栽的树苗,抢了你的地,还要用锄头砸你。不去!想起来就来气,你一个人,要不是我二爷报了警,说不定你会怎么样了呢。
妈说:“儿是儿,娘是娘。儿的肉长不到娘身上,她娘又没有错,也不是她娘教她这样做的。”我又拗不过母亲,到镇上的纸花店,购了花圈和纸钱,去看吴老三死去的娘。吴老三的哥哥吴老大,吴老二老远瞅见我,“扑通”一声便行了跪礼(我们那里的风俗父母去世了,儿子对待来祭奠的人不论辈分大小都会行此大礼)。吴老三,站在不远处,一脸通红,扭扭捏捏的,用手指了指喉咙。说:“感冒了,说不出话。”我瞅了他一眼,他便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了。
七月,老舅突地打电话给我说:“村西头我们家的房产地,被前院子的黑子伯家喂牛,搅和得不成样子了。十几年了,他们一直占着,心安理得的,仿佛这地成了他们自个家的。”我听着,也十分生气。就给母亲打电话说:“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占着,我要和他们打官司,把地要过来,并要让他们赔偿修复!”母亲却劝我说:“你那黑子伯年纪那么大了,还能活几年,就给他喂牛吧,能喂多少天?何况,这地现在咱们也不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们用着。”
母亲总是心里想着别人,宁可让我们都吃亏。乡下农村的事情很多,什么事情刚发生,就会传遍邻村的每一个角落。乡下农村的人都喜欢攀比,他们会比吃、比穿、比房子比车子,还要比生孩子。我已步入中年,至今膝下无儿,母亲在村里总会被人问及:“怎么你家大儿子年纪都这般大了,还不考虑要个二胎吗?你看看东西几道村里和他相仿的人,身边早都有二三个孩子了。”母亲笑着说:“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去操心,我这年纪大了,管好我这一亩三分地儿就行了。再说,我现在也蛮好的,一日三餐准时吃,晚上又能睡个安稳觉,省得带孙子又累又吵让人不得安宁!”说话的人,看母亲看得想得这么开,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待着,总以为她会很苦很孤单。但是每次回老家,总能看到她脸上洋溢着笑。坐在母亲旁边,总能听着她有说不完的话。什么:“东村你三叔年纪轻轻的不到50岁就走了,原因是患了肝癌,医生说他年轻的时候爱熬夜爱喝酒造成的,出殡那天,我也去了,他两个闺女真孝顺,哭晕了好几次。”什么:“南村张大憨傻了三十多年了,今年竞娶上媳妇了,也不省花钱呀。整个下来也差不多四十万了,现在娶个媳妇可真难。哎!为了传宗接代真是不容易。可苦了他修鞋匠的爹,得修多少只鞋子才能赚回来。结婚前一天晚上,我就去了,给他们洗菜烧锅,瞅着新媳妇可真俊呢!”还有:“你黑子伯家,儿子又犯事了,听说他出去赌博给输的人放高利贷被公安局抓了。在牢里蹲了一个多月,出来腿都拐了。看看,这年头,不干正事儿的,光歪门邪道的,国家肯定要整治!还有你四婶子家的姑娘跳跳,在网上搞直播带货。听说是带了假货,前两天好多人找到她家要打她,还要赔偿!这年头,一定得正经的干事!咱有多大的力,使多大的劲儿。吃多少的饭,可不敢一口想吃个大胖子,一步想登天。儿啊!咱家底薄,你尽力而行就好了,在外面别干出格的事情。”
母亲唠着别人的家长,又不住地叮嘱我说。我瞅着母亲,有说不出的感激。感谢他一个人在老家住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井井有条的;感谢她在面临别人嘲笑我,这把年纪还没有儿子时,能够轻松为我解围。同时作为老人能够从心里接受,儿孙不能承欢膝下的孤独和苍凉;感谢母亲,一个人在家住着,把自己照顾得妥妥当当的,给我们姊妹们省了不少心;感谢她不争不吵不和人结怨,为我们积了很多福气,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人缘。每次回家,还像小时候的样子,媳妇女儿和我一家人都要睡到大中午,母亲总又像小时候那个样子,把菜做好了,又在楼下叫我们吃饭。虽然有的菜很咸,有的菜还欠一些火候。母亲总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怕我们吃得不顺口,自嘲地说:“哎,现在老了,不中用了,不会放料子调菜了,不知道你们吃得好吃不好吃!”
我说:“妈,好吃,和之前吃的一个样子,我们工作很辛苦,回来还想多吃您做的饭呢,这些菜在外面饭店里面根本都吃不到!”母亲笑着说:“中中中,你们爱吃就好,妈给们做!”
母亲,每到周日,都会去做一件事。自从父亲去世后,从未间断。就是去东西临村的民间教堂里面去信基督。妈说:“有人说信基督是迷信,我觉得现在社会都这么进步了,不是都说信仰自由吗,这也不是啥!每到周日,几个村子里的老人,媳妇啥的聚到一起,读读圣经,唱唱诗歌,把不如意的心酸和劳作的疲惫都赶走了。散会了,一起唠唠家长,蛮好的。”妈又说:“我每周日去信基督,你们反对吗?”
我说:“妈,您尽管去。你开开心心的,什么事儿都乐观豁达的,身体扎扎实实的,就是替我们减轻负担,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妈说:“你们理解支持就好。”我和媳妇说:“支持,支持,就是后面年纪越来越大了,太远的地方就不要去了!”
母亲每次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感觉她做什么事都浑身充满了劲儿!母亲心里的基督,是辛勤劳作的幸福,是知足常乐的幸福,是为人和善的幸福。是正经置业的幸福,是健康长寿的幸福。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幸福!从母亲身上,我学到了很多。